这五十天时间之内获得生命更新的,最有象征性的就是破坏人完全恢复。他本来是全身烧伤,所以全身涂上膏药,浑身漆黑,像一具木乃伊躺着不动。大雨下到第五十天,依旧躺着的破坏人说:“明天雨就住啦。”他作出预报的语声平静,然而有力。人们在雨淋得长了几层微菌刚刚搭好然而却开始腐烂的窝棚里,已经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非常焦躁。破坏人对他们说前面那句话之后,就和蛹破壳而羽化一般,浑身的膏药就像从体内慢慢推掉,出现了一个毫无创痕的***之人。破坏人不仅没有大病过后的遗痕,而且反而年轻了许多,光采照人。这样,破坏人就成了创建者们没有一个提出异议的统领。他说:“追踪者已经全被洪水淹死,所以,明天开始的建设工程,绝对没有前来捣乱的。”
大雨期间,创建者们住的大窝棚的屋顶也被雾遮住,什么看不见。然而破坏人说的话果然应验了,第二天早晨是个大晴天,广大的景观展现在创建者们面前。被大石块和黑硬土块挡住,成了不毛之地的沼泽地的地方,显示出它是被高处的森林围起的一块大盆地的总体规模,那是被彻底清洗干净的好一派风光。盆地深处有一条河,河水清冽,阳光下熠熠生辉。大石块和黑硬土块已被炸掉的地方,不久起名叫它“脖颈”,水在这里成一深潭,然后把广范围的石头坡地变成浅滩,河水流过这里便顺流而下。破坏人和创建者们一旦看不到现实的河之后仍然努力不懈,沿着河道溯流而上,寻找梦幻之河,现在他们终于看到流势强大的一条新河。妹妹,人们在五十天的大雨期间,破坏人突然说明天一定放晴的时候,无论谁立刻都相信他的话,因为,从溯流上行阶段就常常为其所苦的奇臭也渐渐弱了下来,最后一天下雨的那天下午,那臭气一扫而光,他有所感悟而说中了。
妹妹,天放晴的那天早晨,破坏人和创建者们就像头一次踏进他们创造的新天地一样,走进建设村庄=国家=小宇宙的那片土地。事实上这里也是暗喻创造新天地的所在。这里的一切,全都经过一番彻底的清洗,干干净净。虽然下了五十天大雨,但是人们的力量还是超过想象的。据说去准备石料,在开掘石料的阶段,在特别的地方做出临界点的记号,但是没人管它,大家一齐努力,居然把一座小山摧垮了。这件事,阿波老爹和培利老爹对于这创建期的神话,为了让我有个科学的理解,告诉我用力学的观点来思考它,据他说,从原初以来就积存于沼泽地的恶臭所施放的庞大的量,它本身的力量就将要把那小山摧垮。在这一触即发的事态之下的沼泽地的临界点恰好就是那个大石块和黑硬土块。破坏人实施的爆破,是对沼泽地临界点的扳机,施放巨大恶臭的所有一切全都崩溃了,所以出现了新世界。换言之,即是下了五十天的大雨出了力量。然而破坏人的爆破才是出现这个新世界的根本契机,所以阿波老爹和培利老爹称他为土木工程学的天才。
破坏人统率的创建者们,在已成新的人类可居的盆地上所展开的土木建设情况是我亲眼目睹的,妹妹,直到今天我还记得清清楚楚。本来,我从儿童时代起有人说我记得不准,但是即使如此,记忆终归记忆,它本身是强有力的。妹妹,你大概还记得盆地峡谷的寺院画满墙的地狱图的情景吧。我们还是幼小的一对孪生兄妹,朝夕在一起从不分离的时候,那地狱图就印在我的脑子上了,所以它不可能在你眼前一过了之。只要我想起那时候我们这双孪生儿的关系,妹妹,我就觉得只要你幼小的身体经验过的,我自己的肉体就对这个世界怀有记忆。这一点我希望你能给以清楚的理解。
……现在必须回到对于峡谷寺院的地狱图的印象上来。妹妹,说起来那确实是像俯瞰火山口那样的图。当然,如果是火山口,它的上限应该是山顶,然而峡谷的地狱图上相当于火山口领域的上限却画成被蓝黑色的森林包围着的。广袤的森林正中,只露出小小的一块烧焦了的地面。那黄赭色的地面,随处画着深红和淡红分开描绘的裙带菜一般上升的火焰。火焰的根部是紧追不舍的鬼和亡人们。我看着这幅光景还理解不了施苦者和受苦者之间的关系。那鬼全是筋肉坑坑凹凹仿佛伤痕一般的大头鬼。绳子束着下身的鬼们,追逐着只围着红色围裙四散奔逃的女人,并用铁棍威吓她们,如果用现在的话说作为一个孩子当时的感受,给我留下的倒是一种很有亲和力的印象,众鬼和女人们好像分工合作在干一种活。甚至看起来都有一种劳动的喜悦感。从这种想法出发再重新细看,甚至用红色的浓淡表现的火焰,与其说它是使亡人受苦的火,莫如说为了给活人增加活气的火。如果地狱是这样,掉进里面倒没有什么可怕的,虽然我还是个孩子,但是我还记得不禁莞尔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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