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也是在这样旺春的季节,我突然很想念,很想念那个曾经在我生活中,留下许多快乐回忆的乡村院落。如今,那个院子里已经没人居住了,已经是一个被废弃很久的园子了。
于是,在一个晴朗的某一天,也是在偶尔的机会,我便独自去看望了那个留有我生活痕迹的废弃园子。看到这个荒败废弃的院落,我想起了很多,很多......
记得,在我刚刚记事的时候,刚刚有些能够记忆的时候。也就是那场文化大革命浩劫过后某一年。记得父亲还被专政着;还没有落实政策;还没有平反;还以反革命的罪名关押在不是监狱的黑房子里。母亲一个人带着哥哥姐姐在城里艰难度日,那时候我却被寄养在乡下外婆家,对母亲和父亲的事不是知道的很多。有一天也不知道为什么母亲突然决定要盖房子,竟然倾其所有积蓄,在父亲的老家盖了好多房子。院子很大,有一亩二分大小。我一直也没有印象,母亲是什么时间,用了多长时间就建成了这么多的房子,也不知道这院子是什么时候就能住人了。因为,我从小就生活在外婆家,我很少到奶奶家走动。都懂事了,还不知道奶奶家有几口人,也不知道爸爸为什么就被关押着。
好多年后,才知道,当时那场浩劫给父母留下太大的伤痛和摧残。那时候,即使夫妻也被残忍的武斗派性所左右。父亲在县委工作,却恰恰和母亲的教师不是一个派系。整天没完没了的辩论,最可怕的是,常常晚上不分青红皂白,突然母亲就被爸爸单位的革命者,拉出去毒打一顿。因为,县委大院里和母亲是敌对的两个派系。因为,父母亲不是同一个战壕的战友。所以,大院的革命小将们,动不动就将母亲拉出去写检查。哥哥有一次说起这此事也心有余悸。每次妈妈被带走的时候,哥哥就被爸爸的同事领到他家里照顾,怕哥哥不冷静出点事。哥哥说那晚他就想从大院后的一棵树上爬到墙上,可以翻过高墙到街上。翻过大院高墙出去找母亲那个派系的来解救母亲。最后被那个叔叔劝住了。假如,那晚哥哥要是去了,妈妈说,县委大院会死伤好多人。因为,妈妈的那个派系有部队支持着。那时候,很混乱,没有法律规范谁。我们县里的松香库着火,一直燃烧了十几天,火都没人去救。还有县志,县档案库被人焚烧,都是两派武斗所为。真不敢想,那个伟人竟然能让人如此狂热,不得不佩服他号召力的伟大。
再后来,父亲因为历史问题(曾经做过国民机要员)被革命者专政了,关押到黑房子去了。母亲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学校也停课了。她为了躲这场浩劫,最后带着姐姐躲到乡下奶奶家里去了。奶奶家为藏母亲,还挖了地窖。这些都是后来,我渐渐长大才听大人讲的。
听母亲说,那时候哥哥才十几岁。一个人坚守在城里,为了每周给爸爸送换洗的衣物,和送点营养品。哥哥每周在爸爸劳动改造要经过的那条路上,提前准备好给爸爸送的衣物,坐在那个我也熟悉的小桥上等候,有时候一等就一天,也不能确定爸爸什么时候能从这里路过。但知道,爸爸每周被押解着去炼铁厂劳改一次,这座小桥是爸爸必经之路。有一天,爸爸让哥哥捎话回家,说让母亲一定在老家想办法盖几间房子,说他要是回不去,妈妈就带我们到乡下去生活,乡下安全、安宁些,城里人情淡薄,还是回乡下比较让他放心。当时,母亲也想,父亲那么大的罪名可能再也回不来了,就在爸爸的家乡盖了房子。
我成年后,常常想,母亲当时多么艰难,又多么坚强。用妈妈同龄的阿姨们说,妈妈真真是千金小姐出身,是外公、外婆的掌上明珠。从小就生活在优越的生活环境中,怎么就有毅力和耐力自己亲自去张罗劳累,竟然盖起了一院房产。真让人佩服和吃惊,想必这院子不知道让妈妈做了多少难,花费了妈妈多少精力和心血。
可就在房子盖好没多久,爸爸竟然被平反解放了,并且回复了职务,也补发了好多年的工资。妈妈也补发了工资。一时间,我们家很有钱了,在那时候算是很有钱,呵呵。我还朦朦胧胧记得,七十年代,谁家能有电视看啊,我家就有台木头壳子的电视,据说是磁显像管,是爸爸从香港买回来的。爸爸每天晚上将电视般到大院里,邻居好多的大人和孩子都早早般凳子等着看电视。可常常都收不到信号,屏幕上总是雪花一片,可大家还是很耐心的等,这时候,最忙碌的要算哥哥了,他不断的晃动哪两根像羊犄角似的天线,偶尔会出来一些晃动的人影子,我那时候记忆还不是很成熟,只有这点记忆还能朦胧想起。
再后来,父母都回到城里继续工作了,哥哥和姐姐也就跟随回城了,而我依然被寄养在外婆家。不过我一点也没想去城里,我习惯了无拘无束的田园生活,习惯了休闲自然的独院生活。一直到我不得不离开外婆家的村庄;一直到我需要到母亲身边去读书上学;一直到我们都有了自己的孩子;一直到到母亲退休。后来父母亲都退休移居乡下那座院子居住。我们每逢寒暑假都会特意休假,带孩子去那个院子小住。享受远离尘嚣,暂时远离都市生活的纷扰。每每这时候便是我们最开心的日子,大家纯粹就是吃和玩。大大的院子里,孩子们集中一群,像过马队一样,“嗒嗒”的在院子里跑前跑后,踩的院子里地皮土都松动了。玩累了的时候,孩子们会在前院厢房里玩游戏机,我们姊妹兄嫂们会在院子里打麻将,爸爸或哥哥有时候偶尔心血来潮,会躲到一间空房间里拉胡琴,或吹萨克斯。丈夫也会因少喝了点酒,而兴奋的随伴奏而高歌几曲。这样日子很火热,很随心,很让人放松,也很让人留恋。这日子也不会常常有,大家都忙着生活,忙着工作,忙着挣钱。只有父母安逸的静守在这远离人群的乡下,过着隐居安逸的像似桃花源一样的生活。后来,大家每到节假日就约在一起相聚,到这一亩二的大院子住几天。这样,节日就成了我们最最盼望的了。过了春节盼五一长假,过了十一盼中秋月圆。盼放假,盼休闲,成了我们和父母最大的愿望了。
那几年,父母身体很好。父亲就种很多很多花来打发时间,母亲也常常和村子里的人打打麻将,但我知道,母亲很不喜欢过这样的生活,只是为了父亲而隐忍着。而我也因为从小在农村长大,特别喜欢这个大大的安静的院子,几乎每月都会回家一次,也常常买些珍稀的花种子给爸爸。最能和爸爸沟通的就是,和爸爸交流养花经验,帮爸爸干重点的活,常常将花盆的花移栽到院子的花园里,又常常将园子里的花移栽到花盆里。这活一点也不轻松,但自己却乐意喜欢做。等春天来的时候,我一定会和母亲去挖野菜。不是在乎野菜有多么好吃或营养价值有多高,只是喜欢和母亲一边缓缓的漫步田间,一边聊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很松散,很休闲。当然,最关键还是可以享受在田野里踏青的愉悦。
后来母亲得了心脏病、心绞痛,常常犯病。父亲就不得不放弃自己的喜好,陪母亲回到了城里居住。我知道,父亲一直梦想着能再次回到那个安静的小院去居住。可年事一年高一年,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好,直到母亲去世,父亲再也无法实现自己愿望,整天躲在城里小小的居室阳台上,大口大口的抽烟或用放大镜看看什么历史书籍,很少看到他有笑脸。
我也很怀念那种村落独居的生活,喜欢有一个大大的自己的院落,晚上关起门来,只有自己的亲人,没有城市的喧嚣,没有工作中的竞争压力。但终究身不由自,终究还是为了生活,奔波在已经厌烦透顶的车流声中,沉溺在霓虹闪烁的城市天空,用最牵强的笑脸,整天面对最不想看见的人或事。我觉得自己很无能,很无奈又很可悲。可怜的连一点点自己的时间都没有,可悲的整天做着自己不喜欢的做作。既无力又无足够的勇气撑起一个家庭的琐碎,更不习惯长期过乡下那种寂寞寂寥的生活,不能静下心来陪父亲到乡下去居住一段日子。尤其在没有了妈妈以后,我觉得我的灵魂没有了归宿,灵魂的故乡好似隐退在一个永远也到不了的地方,我根本无法在家里安静的住几日。纵然我有万千的想念,万千的心绪,我知道我再也回不到以前,再也找不回以前曾经拥有过的美好时日了。
至今我还常常想起,每次我还没有走进院子,就有狗叫的声音,当我跨进门槛,狗叫声会立即停止,它看到是我就不再狂叫,只是兴奋的发出嗷嗷的隐忍在喉咙的那种抑制兴奋的声音。这时候,母亲会欣欣的跑出来,她知道一定是自己人回来了,不是女儿就是儿子回来了。然后母亲会高兴的不停围着我转,问你要吃什么饭,问你坐车顺利吗,问你这次能住几天。这日子很让人想念,很让人怀念,很让人留恋。可现在,我再也没有妈妈了,再也不会有这样的生活了。我想起父亲的梦想和期待,想起自己的所不能,每每这时候就会不自觉的有眼泪充满眼眶。记起上次回家,父亲流着泪说:是他让我没有了妈妈,在妈妈心脏病突发的时候,他慌了手脚,没有及时给母亲吃救心丸。听了这话我泪流满面,我想父亲都快九十岁了,母亲比父亲小十几岁,可母亲却被父亲每天伺候着。父亲照顾着多病的母亲,每天给母亲拿药,帮母亲洗澡。那时候我在哪里?我在离家远远的江南,喜欢着自己的喜欢,玩着自己惬意的心情,连母亲临终最后一面都没有见上。等姐姐打电话说母亲在医院抢救,我订机票也到晚上九点多才回到家里,那时候母亲已经被送到冰冷的太平间了。这是我一生的心殇,一生都无法弥补的缺憾。如今,我还是不能,也没有母亲那样的坚强和隐忍,能陪父亲到乡下去小住几日,想起我自己的无奈,常常眼里会出现流转的热泪。
现在,院子久不住人,已经荒败不堪,已经废弃,院墙也因为雨林风吹而倒塌了。现在院子里非常静,那棵木槿花已经长的好大好大,每逢五月前后,会开满一树繁花,很艳丽又很寂寞。阳光照在盆中的花树上,给那些绿叶上涂满金色。石榴花依旧很火热的怒放着,可每每石榴还没成熟就被外面的孩子们摘光了,那棵能遮掩半个院落的大枣树,如今已枯死了,春天来的时候再也闻不见甜甜的芳香的枣花味道了。那株蔷薇的蔓藤已经爬满院落倒塌的围墙,粉色的花悄悄的静静的开了又凋谢。院墙上那一排排爸爸亲手种植的仙人掌,如今东倒西歪,高贵的淡黄色花已经被倒塌的墙土污染的没有了往日的气质了。尽管天是晴朗的,我不用抬头也知道头上天空蔚蓝,可此时,我总期望此刻能下些小雨,能陪我静静的待在这儿流会眼泪。忽然,听见屋檐下有燕子飞出的呼啦声音,抬头又看见两只田鼠大胆的在瓦沟里乱串,规格的瓦行成了他们的跑道。最后,它们从瓦上溜下来,看看我,竟然一动不动匍匐在我的脚前。我细细观察着,这可爱的小生物,有着大尾巴,有着可爱的小黑眼睛。我想它们或许是忍受够了寂寞,看到有生命的我,想我是否能陪在这久无人居住的地方,给它们少许温暖或生机。我想伸手去给它抚爱,可又惊扰了它们的沉思,一瞬间又从金银花的藤萝回到了屋瓦上,即刻消失的无踪无影了。瞬间,依旧把这静谧、静寂的院子独独留给了我。
顺着刚刚那两只田鼠走失的地方望去,爸爸原先养鸟的笼子依旧孤寂的悬挂在香椿树上。而现在成了野鸟麻雀的乐园了。他们叽叽喳喳,无忧无虑的戏闹着,丝毫没有感染上我的忧郁和伤感。我不能解懂鸟类的语言,但我能听出一种安闲的快乐来。它们像似告诉我在这里它们曾经见证过喜悦的感情和情景。我招手请它们留住,我想和他们攀谈,想诉说我的想念和思念,可我没能留住它们,他们却留给我这个更加凄凉的空院子,不知道他们一会还会不会再飞回来。
此一刻,我感觉我现在是这个院子里唯一有生命的生物了。没有从前的热闹,没有一点声音来打扰我。我想我应该不要错过此行的难得机会,打开留有我们笑语和欢声的房间,去寻找一点曾经遗落下的痕迹。我用颤抖的手打开了锈迹斑斑的锁子,心里充满怯怯的神秘感,有点心虚的恐惧氛围将我包围,这静寂很聂人神魂,我感到呼吸不畅。继而我看到了墙皮剥落的沉下厚厚一层尘土,那墙上依旧还挂着我熟悉的大大镜框,有我们小时候的照片,有已故嫂子的照片,当然也有母亲好多,我轻轻的拂去尘土,取下镜框,紧紧的抱在怀里,沉吟片刻,不知道还留恋什么?不知道还该干什么。我似乎在等待什么,这不自然的寂静,让空气沉闷的静止了。我想我是在等,在等 ...... 。我多想,此时母亲的灵魂能出现在,来和我约会在这有过我们快乐的小屋里,我看到有我很小很小时候的照片,也有母亲较年轻时候的好多照片,泪水像开了的闸门,一瞬间让我伤感的晕眩,晕眩的觉得天已经黑了下来。一时间,我又想念起这里的月夜,想念起这里的星辰。记得从前,暑假里,我常常在窗外的那颗石榴树下,晚上自己总喜欢在竹子躺椅上纳凉。在月儿升起的时候,院墙上父亲种植的仙人掌,像似嬉闹淘气的一群小狗,时而整齐的排着队欢快舞蹈着,时而匍匐我的脚下温顺的静默着。这时候,我最爱看着天上的繁星,想着密密麻麻的心事。望着天,望着高天晴空,仿佛又回到了母亲的怀里似的 ......
我一直不舍得离开,我想等待那些刚刚飞走的鸟儿回归。结果,我的等待并没有结果。我想,这些小生命不知道能不能懂得人间的事情,知不知道我曾经也是这里的小主人?我曾经在大门前的梧桐树上捉过蝉;我曾经在桑葚树上荡过秋千;我曾经在月季花下吟诗;我曾经在这里享受过天伦。如今,这多事的东风又一次将蔷薇寂寞的吹开转瞬又凋谢;又一次让石榴花怒放又落红;又一次让桃杏醉倚在柔软的柳枝臂弯里。可我,我还是一个孤独的影子,没有资格,没有心情追随那些有过的甜蜜梦想。我所有的惟有空虚、怅惘、颓废和一些什么也不算的心情。
唉!苍苍者天!你既然给人们生命,赋与人们俗眼看青红的能力,怎么又吝啬的只给我仅仅几年最可贵的稍纵即逝的快乐日子?这样看起来,人反而应当羡慕那些朝生暮死的蝴蝶和蜜蜂了。它们短短的一生在一春季节,尽情酣足地在花红叶绿间飘飘飞舞,好像只为享受快乐而来。可人哪,却饱尝生离死别之痛,短短数十载风雨飘摇不定的生活又是怎样艰难苦渡?
就要走出这座久已没人居住的废弃院落了,走出大门,拐过墙角,从倒塌的墙里望去,在一个角落里,一族深红的牡丹在墙角孤独的盛开着,旁边是哥哥为父母亲修造的坟茔。哥哥知道父亲很喜欢这里,所以就在这个院子,在父母曾经居住过的家里,为父母修造了坟墓。不过想起来很残忍,因为,父亲还健在,母亲的遗骨只能暂时寄存在殡仪馆里,我总有感觉好像没有让母亲入土为安的感觉。看到这些,我想人真的没意思,没意思透顶了,最后以死告终,了了。我想,在这里我可能想奢侈一片葬身之地的权利都没有,因为我是嫁出去的女儿,生,没有机会常陪伴在父母左右,死,也无能葬在父母身边。真悲哀,真的很悲哀!
这个废弃的院子,这个曾经有过我快乐记忆的园子,我想,我以后每年都会回来一次吧。因为这里将来有我母亲的坟茔,有我松散的抓不住的心情。有我许多,许多无法捡拾的美好回忆 ......
太阳慢慢在西边远远的天际里降了下来,院子里渐渐隐没在灰暗里,但是花摇头的姿态还是能清楚的看得见。是风让花在摇摆,好像似谁在长长的叹息。我想是风或是刚飞走的鸟儿吧。它见证过以前这里热闹的场景,现在,看到孤单的我,一定感到寂寞而悲戚吧。
离开了,远离了。脸颊上有冰冷的东西,一滴湿湿的泪润在嘴边,咸咸的,涩涩的,有点淡远的味道。哦,这不是梦!不是梦!是我真实的又一次回到了这个早已无人居住,而且废弃的园子。我知道,我清楚这里留下了什么,还遗留下了什么 ......
文·潘虹1我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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