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麻烦了。我同男爵是事先约好的,但时间太晚了,既然他今晚上很忙,我改天再来。”
“噢!不,先生别走,”男仆大声说,“男爵先生会不高兴的。我再去试试。”
我想起曾听人谈起过德-夏吕斯先生的仆人,说他们对主子忠心耿耿。虽然不能完全说他和孔蒂亲王一样,不仅想讨好部长,而且想讨好仆人,但他却善于把要仆人做事当作一种恩宠吩咐下去:晚上,仆人们聚集在他身边,但离他有一段距离,他挨个儿地把他们扫视一遍,然后吩咐:“瓜涅,蜡烛!”或者“迪克雷,衬衣!”这时,其他仆人就会咕咕哝哝地退下去,对那个受到主人宠爱的幸运儿不胜羡慕。而那两个仆人彼此憎恨,都想夺走对方所受的恩宠,如果男爵上楼比平时早,他们就找个诸如送信之类的借口上楼去,拿蜡烛的那个希望今晚上能拿衬衣,拿衬衣的那位希望能拿蜡烛。如果男爵对他们中的一个说了一句与差事无关的话,尤其象冬天在花园里,如果他知道他的一个车夫患感冒,十分钟后对他说:“把帽子戴上”,那么,其他人就会嫉妒这个受宠的车夫,半个月都不同他说一句话。
我又等了十分钟,才被带去见男爵先生。我被告知不能呆得很久,因为男爵先生刚把好几个天前就约好的重要人物送走,已很疲劳。我心想,德-夏吕斯先生精心导演的这场戏,有点装腔作势,相反,他哥哥盖尔芒特公爵却于朴实之中见高贵。正想着,门打开了,我看见男爵穿着中国式睡衣,露着脖子,躺在一张长沙发椅上。与此同时,我吃惊地看到,在一张椅子上放着一顶有“八道闪光”的丝织礼帽,还有一件皮大衣,好象男爵出门刚回来。男仆退下了。我以为德-夏吕斯先生会站起来迎接我。谁知他一动不动,冷冷地看着我。我走过去,向他问好,但他没有同我握手,也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甚至没有请我拿椅子坐下。过了一会儿,我就象问一个缺乏教养的医生那样,问他有没有必要让我这样老站着。我这样问并无恶意,可是,德-夏吕斯先生憋着的那股怒气似乎变得更明显了。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的习惯:当他在城里或在乡下的夏吕斯城堡设宴招待客人时,总喜欢模仿他国王:晚饭后躺在吸烟室的一张安乐椅上,让他的客人站在他身边。让这个人给他递火,向那个人敬一根雪茄,过了几分钟他才说:“喂,阿让古尔,您坐呀,亲爱的,拿一张椅子坐下,”等等。他坚持让他的客人多站一会儿,无非是想向他们表示,没有他的允许,他们不能坐下。“您坐到那张路易十四式椅子上去,”他以命令的口吻回答我,与其说在叫我坐下,不如说在强迫我离开他远一些。我在离他不远的一张安乐椅上坐下。“哼!这叫路易十四式椅子呀!亏您是一个有知识的年轻人,”他用嘲笑的口吻嚷道。我目瞪口呆,没有动弹,既没有象我应该做的那样扬长而去,也没有象他要我做的那样换一张椅子。“先生,”他字斟句酌,说到最无礼的字眼时,欲擒故纵,把第一个辅音拉得很长,“我是在一个不愿披露姓名者的恳求下屈尊同您约会的,这次谈话将标志着我们关系的结束。我不想瞒您,我原来是希望有更好的结局的。如果我对您说,我对您曾有好感,这也许有点歪曲词义,出于自尊,是不应该说的,即使是对不知道这话的价值的人。但我相信,‘厚爱’一词用在这里恰如其分,意思是进行最有效的保护,这正是我感觉到的,也是我想表达的。我回到巴黎后,甚至还在巴尔贝克的时候,就告诉过您,我是您可信赖的人。”我只记得在巴尔贝克同他分手时,他对我非常无礼,于是,我做了一个否定的手势。“什么!”他怒吼一声,脸色变得刷白,抽搐着,和他平时的脸判若霄壤,就象在暴风雨的早晨,大海一改平日和蔼可亲的笑脸,喷射出无数粗蛇般的泡沫和口水一样,“您说您没有收到我要您记住我的信息?这几乎是一种表露。在我托人捎给您的那本书上,您没看见有什么装饰吗?”
“很漂亮的交织花体字,”我对他说。
“嘿!”他轻蔑地回答,“现在的年轻人对我们国家的杰作很少了解。要是一个柏林青年不知道《女武神》,大家会怎么看他?再说,您的眼睛是白长的,因为这部杰作,您对我说您读了两个小时。我看,您对花体字不见得比对家具的式样更在行,不要申辩,您对式样就是不在行嘛,”他狂怒地喊着,“您甚至不知道您坐的是什么椅子。我让您坐路易十四式安乐椅,您却一屁股坐到了督政府式样的烤火用的矮椅上。过两天,您也许会把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的膝盖当马桶呢。谁知道您要在上面干什么。同样,您连贝戈特那本书的封面装饰——巴尔贝克教堂刻有毋忘我花体字的过梁都没有认出来。难道还有比更明白的方式对您说不要总忘记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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