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自墨西哥,向时间的开始前进(2)

  阿尔弗莱特·明札说日语的时候,好像是从他那喉咙像风箱似地响而且鼻息也粗的痛苦中解放出来一般,说完露出了似乎悲切切的笑容。而且活像个生长在只有仙人掌和枯柳,遍地鹅卵石的荒野上的郊狼一样,啊—啊—啊地哼哼个不停。

  玛里纳尔柯位于墨西哥高地,而且被耸立的群山围着,只有一条穿山越岭的路。明札和他的印第安人妻子住在这里。他是亡命于此的德国人,他和周围的人很不合群,对他们也很专横,他和我说完话之后,我就决定离原来预定要住的地方较远的地方住下来,因为觉得此人不大靠得住。而且,因为我当时想得很多,深思熟虑了一番,所以,那时我是站着和他说话的,还是坐下来的,现在连这些也模糊不清了。我记得清楚的只是那时我右边第一颗臼齿的牙龈开始疼起来了。现在要想写那时的全部经历,也只能是这样的:玛里纳尔柯的大气、自然、事物,以及从建设中就遭到破坏的山顶附近的金字塔的巨大水平面起,直到黑色岩石之间的干土里露出的仙人掌芽,在这仙人掌芽周围来来去去忙个不停的蚂蚁这样的细微事物,和我的牙疼一起,全被阿尔弗莱特的一席话给决定了方向。

  然而我从那天到达玛里纳尔柯开始,就因为他的话唤起了我的经验,自己就有了该有思想准备的感觉。这感觉是爬了很长很长的坡之后又下到深深的峡谷底部的小镇,面前一片荒野形成了谷岸,站在这里俯瞰金字塔遗迹,阿尔弗莱特指着没有墓地的另一小镇里的教堂告诉我,它是那些随着西班牙征服者而来的“牧师先生”,把尚未完工的金字塔的石料运走而建造起来的。当他对此自然而然地露出嗟怨的叹息时,我就开始有了那感觉。我远远地俯瞰那广场正面的教堂,虽然离得远,但是也看得出那是粗劣的大理石和油漆剥落的格子式门窗的建筑,由此让我想起了我们那里的大街中间的蜡仓库。至于阿尔弗莱特的家,我想那准是被新建筑材料破坏了整个造型的先住者经手建造的建筑物。它是一所石头围墙中间的低矮的住宅,整个住宅被开红花的热带植物九重葛爬满,正在开花盛期,暗色的花丛爬满了西班牙式又厚又重的瓦顶。阿尔弗莱特的家和他围墙外的印第安人的所有住家一样,无非是利用有毛病的木料盖起来的那种古老的住房,它的院子里还另有一幢钢筋水泥的箱形屋子,然而内部装修却是模仿日本建筑,显得很特别。据说阿尔弗莱特还把这种形式向全镇的印第安人大肆推广他这种设计。两幢房子中间的院子有高大的印度原产柑桔类常绿乔木莱姆树,有两辆小型卡车和一辆吉普正在维修之中。车旁的印第安青年修理工们眼睛仿佛有一团火光,粗大的犬齿好像伸到下唇外面,一脸微笑地看着阿尔弗莱特年轻的妻子。这番光景使我不由得想起奎尔纳巴卡宫殿壁画中印第安战士戴的美洲狮假面具。但是因此也反过来使我想到,那壁画使我看到了墨西哥从被征服到革命的全部过程,从这历史的重现,使我对于我们当地的神话和历史不能不深切地怀念和认真地考虑。我的精神和情绪,完全被距离此处几万公里,四国①山脉正中的我们的土地上,被外部权力全部控制的那些人所牵动。虽然不能说我们当地永远充分地维持它的秩序,发挥它的机能,但是,一旦遇到村庄=国家=小宇宙衰亡时刻,足以应付任何事态,面对未来,我渴望着我们的土地成为乘喷气式飞机漫游世界,为了到火星旅行赶快派出到火星的侦察人员,如此等等的根据地——

  ①即日本的四国地方,四国岛为古名的讚岐、阿波、伊予、土佐四个“国”,即现在的德岛、香川、爱媛、高知四县——译注。

  阿尔弗莱特的话给这种预感所作的准备点了火,我胸中的螳螂的类似发条一般的东西,因为我们土地不断发出的电磁波使它共振,因此,除了寄托于我的任务之外我再也不考虑别的了。我对于给我这种任务的村庄=国家=小宇宙,有无限的觉悟,正因为这个缘故,所以我对于阿尔弗莱特存在的眼前世界仿佛处于失神状态。当我从这种反常的晕厥中睁开眼睛一看,我就下到方才俯瞰的那片荒地上,坐在起伏略高的一块地上,我旁边就是出了毛病现在已被拆卸得成了光杆的吉普,以及被严酷的气候折磨得不堪的柳树。之所以从龟裂重重的枯树干上传出的轻微风声,那也是营养不良的美洲热带地区的大蜥蜴钻出树洞在瞧着我。在我坐着的岩石和贫瘠土地斜坡的遥远下方,有一条好像土地裂开一个大口子似的深沟,那大概是雨季成河的地方。隔着这条沟的对面一方,是灌木丛和草原,有五六头牛在那里放牧,扛着枪的印第安人看守着那几头牛。那草原的背后就是很陡很陡的高山。

继续阅读

公众号:pcren_cn(长按复制)

匿名

发表评论

匿名网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