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桂.

迟桂今年的夏天很长,所以桂花开得很迟,一直到国庆之后两个礼拜才在树上看到一些米黄色像米粒一样的影子。桂花很常见,可以说,只要是有人烟的地方,必定能见到一两株桂花树,或者一片桂花林什么的。大部分桂花都是米黄色的,颜色很淡,但也有些黄得像是金色的,在秋天干燥的空气里熠熠生辉,叫金桂。还有一些是橘红色的,一般叫它丹桂,点缀在墨绿的树叶里,给观赏者以强烈的视觉冲击。古时候桂花又名木樨,或许还有许多诨名,但我是没那么多讲究的,统称桂花,开得迟就学郁达夫叫它迟桂花。大学校园里有许多桂花,各种桂花该有的颜色、该有的深浅,掩映在绿的要滴出墨的叶子下面,风一吹就洋洋洒洒地落下来,然后铺满一地。如若是颜色浅得近乎白色的一树桂花,它落下的时候就像下着细碎的雪,细碎的雪又在树下铺满一地,只不过这雪是香的。不同于金桂和丹桂的馥郁芬芳,直直地往人鼻孔胸腔里钻,染得人一身桂花味,那些发白的桂花多半是经历过风吹雨淋,气味变得很淡雅,就真的像是一树香雪。所幸桂花香味并不难闻,走在去教室的路上深吸一口气,让香味填满整个肺,充盈到每个肺泡,然后桂花香味就像是渗透进了血液里,刺激着人的每根神经,美好的一天就从带着花香味的深呼吸开始。纵观我二十年的人生中,桂花真是无处不在。小学、初中、高中乃至大学的校园里,屋前屋后的空地上,和小伙伴一起游玩的路上,甚至在梦里,我都曾见过一小丛一小丛的淡黄色的桂花。学校种桂花,大抵是对学生寄予了美好的期望的。蟾宫折桂,舍我其谁。我一直记得高考誓词里的这句话,记得清晨读书的时候,教学楼中间的花坛里的四棵大桂花树吐露花蕊,香味直直飘到四楼,安抚紧绷着的神经。偶尔凭自己的努力或是运气取得好成绩,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合影的时候,大家也是站在桂花树底下,或开心或严肃,每个人的肩上都落了几点桂花,然后带着满身桂花气心满意足地回到教室学习。那段时间是很充实的。我父亲也很喜欢桂花,桂花有富贵的寓意。我很小的时候,他在屋前屋后都种了桂花。屋前种了一棵,屋后种了一片,每到中秋前后,屋后的小路上就冒出一丛丛细如白雪的桂花,可能是红土地过于贫瘠,也有可能是父亲种植的方法不对,花不算特别多,稀稀拉拉地挂在树上,但淡淡的香味还是沁人心脾,令人心神愉悦。他从前很喜欢在那条小路上散步,后来能散步的机会就很少了。爷爷本来也喜欢坐在屋前晒太阳,看几只鸡在桂花树底下啄食,看小狗在树底下打闹。后来爷爷生了病,也就很少坐在门口吹风了。他偶尔还透过窗户看一看外面。屋前的桂花树没怎么被修剪过,它拔尖儿长,但还是长不过别的树,阳光被更高大的树遮住,它的枝叶就长得稀稀疏疏,透露出一种病态。有时候爷爷望着出神,我虽然猜不到他在想什么,但我知道自己在感叹命运的不公——明明是一起长大,为什么头发同样稀少,树至少能拔尖儿生长,我却止步于160呢?屋后面的树经历过十几年的风吹雨打,也长大了,顶着一丛丛浓密的树冠,在阳光好的时候投下浓绿的树荫。为了让树长得更好,前几年父亲卖出去了许多棵,剩下的被分开了种植,不负他所望,分开种了之后,桂花树长得更好了,连花都开得更多了。可惜后来爷爷生病,医药费昂贵,他必须要去外面做工养家糊口,就很少有机会看到花开了。每次我去屋后,看着一棵棵健壮的树,都会想:“父亲这么粗心的人在种桂花树的时候有没有想起来要埋一坛女儿红呢?如果他突然想起来自己没埋会不会想要回家看看呢?他会不会偶尔想起自己的桂花树呢?他会不会想我们呢?”后来他天天给妈妈打视频电话,我偶尔回到家也会透过屏幕看看他。他身材走了样,不再是青年时期的清瘦挺拔,额头上的皱纹也多了几条,皮肤变得愈加黑了,白头发也多了好几根。他是真的老了。 其实女儿红这一想法并不是空穴来风,桂花树下埋女儿红的说法是我从我儿时的玩伴那里听来的。她比我大三岁,是个古灵精怪的姐姐,总是有很多奇妙的想法,比如自己做“叫花蛋”、开辟小花园.......我们两个人调皮捣蛋,要么弄得厨房浓烟滚滚,要么搞得菜圃里鸡飞狗跳。不过再调皮她也只是个小女孩子。有一天,她指着她们家通向后山的那条小路边上的一棵大桂花树,很得意地跟我说:“我爸爸在那棵树底下买了一坛女儿红,以后我要嫁出去了就请你喝!记得要来呀!”当时只知道羡慕,满口答应,可惜后来她早我三年毕业,去城里读了职高,后来只有在她放长假的时候才有机会见面。她大抵是嫌我幼稚的。我们小时候一起跑到别人开满桂花的大花园里去偷桂花,偷了满满两大袋,本来打算给它晾干了做桂花茶,结果放在外面晾了两个礼拜忘记收,再去的时候桂花已经发了霉,我们看着发霉的桂花面面相觑。她去了一趟城里有了新手机和玩伴,她变了好多。我折了一枝桂花带给她,她疑惑地看着我,最后还是收下了,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谢谢。我那时突然觉得,年龄相差三年的我们之间隔得好远。后来我没再找过她,她在我初二暑假的时候来找过我一次,我们像以前一样一起看动漫翻漫画,谁都没再提过那枝桂花。之后又没了交际。最后一次听说她的消息是在高二那年,她奶奶因病去世,她回来奔丧,处理完后事之后她们就搬家了。奶奶挑着担子去卖菜的路上少了一个总是笑脸盈盈,脸上红润泛光的老人家的陪伴,偏僻的乡村又少了一户人家的炊烟。后来我偶然路过她家门前,我们的秘密花园成了杂草窝,后山的桂花树也不知道还在不在,树下的女儿红被挖走了么?我没有去看。我知道,她大概是不会回到这里了。有一天,我做了一个梦,梦到她长成了大人模样,穿着淡黄色的旗袍,笑脸盈盈地看着我。我递给她几枝桂花,她很高兴,说她要结婚了,请我去喝喜酒。醒来之后,我突然就觉得很悲哀,我们已经7年没见过面了,她还会记得这段友谊么?今年的桂花迟迟不开,突然就想起了那些迟迟不归的人,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桂花开得正好,灿如暖阳,我们坐在树下,把酒言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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