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似水年华(全文在线阅读) > 第六部 女逃亡者 (7)
与此同时,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让德-诺布瓦先生请福格希亲王坐下后,三人之间开始了一场愉快的谈话,他们谈论政治,亲王宣称他对内阁的命运问题并不关心,并说他在威尼斯还要待一个多星期。他希望等他回去时内阁危机已经避免。福格希亲王起初以为德-诺布瓦先生对这些政治问题不感兴趣,因为这位在此之前曾如此激烈地表明自己的政见的先生,突然沉默得几乎象天使,倘若他重新发出声音,那沉默似乎只可能化为门德尔松①或塞扎尔-弗朗克②的纯洁而忧伤的乐曲。亲王还以为这种沉默是出于一个法国人不愿在意大利人面前谈论意大利的事的审慎态度。亲王的猜想完全错了。在德-诺布瓦先生身上,沉默和冷漠的神情不是审慎的标志而通常是他对重大事件进行干预的前奏。我们已经看到,侯爵觊觎的正是君士坦丁堡的职位,条件是德国问题必须先行解决,为此他打算对罗马内阁施加压力。侯爵认为,只有一个出自于他的具有国际影响的行动才不愧为他的外交生涯的圆满结束,甚至可能是新的荣誉和他从不想放弃的艰难职务的开始。因为衰老首先从我们身上夺走的是行动的能力而不是欲望。只是到了第三阶段,那些活到很老的人才不得不象放弃了行动一样放弃了欲望。他们甚至不再参加无聊的竞选,比如竞选共和国总统,而早先他们却曾不止一次地力图取胜。如今他们只满足于外出、吃饭、看报,他们人还活着,但原来的自我已经死了——
①门德尔松(1809-1847),德国作曲家。
②塞扎尔-弗朗克(1822-1890),法国作曲家和管风琴演奏家。
为了让侯爵不感到拘束,并表明自己把他视为同胞,亲王跟他谈起现时内阁会议主席的几个可能的接班人,这些接班人的任务将是艰巨的。福格希亲王举了20多个在他看来可以当部长的人名,而那位往日的大使则一动不动地听着,眼皮半耷拉在蓝色的眼珠上,最后他突然打破沉默说出一句话,这句话将成为20年里所有大使馆的谈资,乃至后来当人们已经把它忘了的时候,还被某个署名为“一个知情人”或“见证人”或“马基雅维里”①的人物在某个报纸上旧事重提,而且正因为原来已被遗忘,才有重新引起轰动的效果。话说福格希亲王刚刚在这位象聋子一般一声不吭一动不动的大使面前提了20多个名字,突然德-诺布瓦先生微微抬起头,用他以往那些最有影响的外交谈话的形式,只是这次更大胆,也不象以往那么简短,他狡黠地问:“难道没有一个人提乔利蒂②的名吗?”一听这话福格希亲王顿时明白自己原来的判断错了;他听见了来自天堂的低语。随后德-诺布瓦先生便天南海北地谈起来,也不怕吵了别人,正象当巴赫的一首美妙绝伦的咏叹调最后一个音符一奏完,听众就开始毫无顾忌地高声说话,或去存衣间取出自己的衣服。使他这种前后判若两人的表现更为突出的是,他还请求亲王如有机会谒见国王和王后陛下,一定要代他恭致敬意,这是人们动身前说的一句话,相当于一场音乐会结束时有人大声喊“贝卢瓦路的马车夫奥古斯特”。我们不清楚福格希亲王当时的确切感想是什么。他听到“乔利蒂呢,没有一个人提他的名吗?”这句名言后一定无比高兴。因为德-诺布瓦先生身上最闪光的优点虽然因年迈而变得黯淡和紊乱,但他的“大无畏气概”却随着年龄而日臻完美,一如某些老年音乐家,其他方面都走下坡路,但到生命结束时却在室内音乐的演奏技巧上达到前所未有的炉火纯青的地步——
①马基雅维里(1469-1527),意大利政治家,后泛指一切为达到政治目的而不择手段的人。
②乔利蒂(1842-1928),意大利政治家,1908-1914年曾连续担任内阁会议主席。
总之,本来打算在威尼斯呆半个月的福格希亲王当天就回了罗马,并且几天后为产业的事受到国王的接见,我想前面已经说过,就是亲王在西西里拥有的产业。内阁苟延的时间比人们想象的要长些。内阁倒台后,皇上就为给新内阁物色一个合适的首脑多方征求了国务活动家们的意见。然后他召来乔利蒂先生,后者同意出任内阁总理。三个月后,一家报纸记叙了福格希亲王和德-诺布瓦先生的会晤。报上转述的两人之间的谈话与我们转述的一样,不同之处在于报上写的是“他带着人们熟悉的那种狡黠而优雅的微笑说”,而不是“德-诺布瓦先生狡黠地问”。德-诺布瓦先生认为对一个外交家来说“狡黠地”这个词已经够有爆炸力的了,而这种添油加醋的做法起码是不合时宜。他曾请求法国外交部予以正式否认,然而外交部也穷于应付。因为自从那次会晤被披露报端以后,巴雷尔先生每小时向巴黎打好几次电报,抱怨在奎里纳莱①有一个非官方的法国大使,并报告此事在整个欧洲引起的不满。这种不满情绪其实并不存在,但各国大使出于礼貌不便在巴雷尔先生声称大家对此事反感时否定他的说法。一向只按自己的想法行事的巴雷尔先生把这种礼节性的缄默当成了同意。于是他立即打电报给巴黎:“本人与维斯孔蒂一韦诺斯塔晤谈了一小时,云云。”他的秘书们忙得不可开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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