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妹妹走到哪里都是最漂亮的,她今晚可真是迷人。”年轻女子一边往椅子上坐,一边对从身边走过的希梅亲王说。德-弗罗贝维尔上校(同姓的那位将军是他叔父)和德-布雷奥代先生来到我们身边坐下,而德-福古贝先生摇摇晃晃(他过分讲究礼貌,甚至在打网球时亦如此,击球前总要征求尊贵的对手同意,因此不可避免要输球),又转到了德-夏吕斯先生身旁(在这之前,他几乎被莫莱伯爵夫人宽大的裙钗裹着走,在所有的女人中间,他唯独对她公开表示仰慕之情)而恰在这时,又一个驻巴黎外交使团的许多成员前来向男爵致意。德-福古贝先生一眼看到了一位外貌尤为精明的年轻秘书,朝德-夏吕斯先生咧嘴一笑,笑中显然包含着那唯一的提问。德-夏吕斯先生或许会存心连累某人,然而突然感到自己受到了他人这一笑的连累,这一笑只能有一种含义,使他恼羞成怒。“我可什么都不知道,请您把您的好奇心留着自己用吧。您如此好奇,令我不寒而栗。再说,如果真遇到特殊情况,您岂不干出头号大蠢事。我觉得这位小伙子绝对不是那种人。”德-夏吕斯先生为被一位蠢货看透了心思而恼火,他的这番话中并无真言。倘若男爵说的是真话,那么这位秘书准是这一使馆中独一无二的人物。确实,使馆由形形色色的人物组成,有不少极为庸俗,以致人们一旦追究为何偏偏选中这批庸人的因由,便不会不发现同性恋这一因素。正是这一小小的索多姆外交王国,封了一个为首的大使,他偏偏不爱男色爱女色,象串演活报一剧一样虚张声势,滑事情就发生在他眼皮底下,但他却不相信会有同性恋。他很快进行检验,把亲妹妹嫁给了一位代办,误以为此人是追逐女人的好手。这样一来,他就有点碍手碍脚了,不久便被取而代之,来了一位新的大使阁下,保证了全使馆人员的一致性。其他使馆企图与之比试高低,怎么都无法夺走桂冠(就象在中学优等生会考中,夺魁的总是某一所中学),直到十余年后,一些情趣相异的随员打入了这一协调一致的整体,另一个使馆才终于从它手中夺走了败坏名声之勋章,走在了最前头。
德-盖尔芒特夫人心中的石头落了地,知道再也不用担心要与斯万交谈,便对斯万与男主人之间发生争执一事产生了好奇心。“您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情?”公爵向德-布雷奥代打听。“我听说是为作家贝戈特让人在他们府中演出一部独幕剧的事。”德-布雷奥代回答道,“那部剧本妙极了。可听说演员化装成希尔贝,贝戈特先生的本意确实也是想把希尔贝表现一番。”“嗬,要是看到希尔贝那副全非的变形模样,该多有趣啊。”公爵夫人微微一笑,想入非非地说,“正是因为这次演出的事,希尔贝要求斯万作出解释。”德-布雷奥代伸出那副啮齿动物似的尖下巴,继续说道,“斯万没有多加解释,回答的话大家都觉得很风趣:‘可是,那跟您丝毫不像,您要比那滑稽多了!’再说,据传那部短剧确实精彩。莫莱夫人去看过演出,看得乐极了。”“怎么,莫莱夫人也去了?”公爵夫人惊诧地问,“啊!准是梅梅一手策划的。遇到这等事,总少不了他。总有那么一天,众人都去了,唯我坚持原则,自甘寂寞,独自呆在自己的那方天地里。”打从德-布雷奥代先生跟他们谈及此事开始,盖尔芒特公爵夫人便明显有了新的看法(若不是与斯万的沙龙有关,至少与等一会儿与斯万见面的设想有关)。“您跟我们讲的这一切纯属捏造,”德-弗罗贝维尔上校对德-布雷奥代说,“我了解情况,原因就不说了。毫不夸张,亲王确实破口怒骂了斯万一顿,用我们父辈的话说,警告他从此不要再登他的家门,这纯粹是因为斯万固执己见的缘故。依我之见,我叔父希贝尔一点没错,不仅骂得在理,而且早在半年前就该与那位死心塌地的德雷福斯分子分道扬镳了。”
可怜的德-福古贝先生这一次不仅仅是位总慢半拍的网球手,而且简直成了只有气无力的网球,任人无情击打,被抛到了盖尔芒特公爵夫人面前,向她表示敬意。可他得到的却是相当无礼的对待,因为奥丽阿娜固执己见,总是以为她圈子里的所有外交官-或政客——都是些傻瓜。
最近一段时间来,上流社会对军人有些宠爱,德-弗罗贝维尔先生无疑沾了光。不幸的是,他娶的妻子虽然确确实实是盖尔芒特家族的亲戚,却穷得不能再穷了,且他自己也家境败落,无依无靠,遇到哪房亲戚的红白喜事,也往往是登不了大雅之堂,被人冷落在一边。他们于是沦落到了上流社会普通信徒的地步,好比名义上的天主教徒,一年只有一次挨近圣餐台。若不是德-圣德费尔特夫人一如既往,看在已故的德-弗罗贝维尔将军的情份上,给他们两位尚幼的女儿送穿的、供玩的,尽力帮助这对夫妇,他们两口子的物质生活可就很悲惨了。上校虽被认为是个善良的小伙子,可却没有一副感恩戴德的好心肠。他羡慕恩人的荣华富贵,嫉妒她奢侈无度,大摆阔气。一年一度的游园会对他,对他妻子和他们的孩子来说都是一件美妙无比的开心事,千金难买,无论如何也不愿错过,可一想到德-圣德费尔特夫人从中渔利而得意洋洋,一脸兴致顿时变酸发臭。各家报刊竞相宣布游园会的消息,不厌其烦地大作介绍之后,往往又卖关节,添上一句:“有关这一美妙的盛会,我们将陆续报道。”于是,接连几天,报纸上连篇累牍地对衣着服饰进行补充介绍,所有这一切,弗罗贝维尔一家看了实在不堪忍受,他们本来缺乏乐趣,也知道在游园会上可以尽情欢乐,但每年一到这个时候,竟然指望天不作美,把游园会搅黄了,死守着晴雨表,幸灾乐祸,恨不得暴风雨早点来临,好让盛会吹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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