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似水年华(第四部 (第3节))(7)

    ①提埃波洛(1696-1770),意大利画家,十八世纪最优秀的大型装饰画家。

    就在德-盖尔芒特夫人离开门厅前,我与她闲聊时,我听到了一种嗓音,从此之后,这嗓音我怎么都能辨别清楚,决不可能出任何差错。这是德-福古贝先生和德-夏吕斯先生在特殊场合的窃窃私语声。一位临床医生根本用不着候诊的病人掀起衬衣,也无须听诊他的呼吸,只要听听其嗓音,就足可以确诊。后来,我在沙龙里曾多少次听到某个人的声调或笑声,往往为之感到诧异,他虽然极力模仿自己的职业语言或所在圈子里的人的举止风度,故作庄重高雅的姿态,或装出一副粗俗随便的模样,但凭我这双训练有素,象调音师的定音笛那般灵敏的耳朵,从那虚假的声音中,足可分辨出“这是一个夏吕斯式的人物”!这时,一家使馆的全体人员走了过来,向德-夏吕斯先生致意。尽管我发现上面提及的此类病态仅仅是当天的事(当我发现德-夏吕斯先生和絮比安的时候),但要作出诊断,也无须提问,无须听诊。不过,与德-夏吕斯先生交谈的德-福古贝先生显得捉摸不定。可是,经历了少年时代似懂非懂的阶段之后,他早该明白自己是在与什么东西打交道了。同性恋者往往以为世上唯有自己以这种方式作乐,可后来又误以为——又是一个极端——唯有正常人例外。但是,野心勃勃而又胆小怕事的的德-福古贝先生沉湎于这种于他也许是种享受的乐趣,时间并不很久。外交生涯对他的生活产生了影响,使他规规矩矩。加之在政治科学学校寒窗苦读,从二十岁开始,他就不得不一直过着基督徒似的清白生活。殊不知任何感官,一旦不用,就会失其功能和活力,渐渐萎缩,德-福古贝先生正是这样,如同文明人再也不能施展洞穴人的体力和敏锐的听力,他丧失了德-夏吕斯先生身上所具备的那种很少发生故障的特殊洞察力。在正式宴席上,无论在巴黎还是在外国,这位全权公使甚至再也不敢相认那些身着制服、衣冠楚楚的人物实际上与他同属一类。德-夏吕斯先生喜欢对他人指名道姓,可一旦有人抬举他的嗜好,他便怒气冲冲,他点了几个人的名字,弄得德-福古贝先生美得惊喜交集。这并非因为经历了漫长的岁月之后,他想入非非,试图利用天赐良机。而是这三言两语的指点,确实渐渐改变了×公使团或外交部某部门的面貌,想起来象耶路撒冷圣殿或苏萨的御殿一般神秘,恰似在拉辛的悲剧中,指点阿塔莉弄清了若亚斯与大卫是同一种族,告诉阿布纳“身居王后之位”的爱丝苔尔有“犹太种族”的血亲。见大使馆的年轻成员纷纷上前与德-夏吕斯先生握手,德-福古贝先生看样子感慨万千,犹如《爱丝苔尔》①一剧中的埃莉丝在惊叹:

    天哪!这么众多天真无邪的英姿佳丽,

    四面八方蜂飞蝶舞在我眼前成群结队!

    多么可爱的羞色在她们脸上尽情描绘!——

    ①拉辛的三幕悲剧。

    接着,他渴望再了解一点“内情”,微笑着向德-夏吕斯先生投去狡黠的一瞥,既在探询,又充满欲念。“噢,瞧您,当然的事。”德-夏吕斯先生一副博学者无不通晓的神气,象是在对一个毫无学识的蠢货说话。可德-福吉贝先生两只眼睛再也不离开那些年轻的秘书,使德-夏吕斯先生大为恼火,驻法×使馆的大使是位老手,这些秘书当然不是他随随便便挑来的。德-福古贝先生一声不吭,我只观察着他的目光。可我从小就习惯提供古典戏剧的语言,甚至可让无声之物说话,于是,我指使德-福古贝的眼睛说起话来,这是爱丝苔尔向埃莉丝解释马多谢出于对自己信仰的虔诚,坚持在王后身边只安排与他宗教信仰同一的姑娘的那段诗句:

    然而他对我们民族的爱恋,

    让锡永的姑娘云集在宫殿,

    柔嫩的鲜花被命运之风摇曳,

    象我一样被移栽头顶一天异色,

    在一个与世俗隔绝的地方,

    他(大使阁下)精心管教把她们培养。

    德-福古贝先生终于不再用自己的目光,开口说话了。

    “谁知道,”他忧伤地说:“在我所驻的国度,是否也存在这种事?”“很可能。”德-夏吕斯先生回答道,“是从狄奥多西国王开的头,尽管我对他的实情毫无所知。”“啊,绝对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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