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

(散文)    那时候,我在东庙村上高中,每到礼拜天下午,父亲就要给我烙玉米面馍当干粮。父亲先把玉米面用开水烫开热一会儿,再沿着盆子边来回搅动着,等面粉现出黏糊状,能在掌心拍成圆坨坨状时,就放入铁锅里烙了。灶前烧火,父亲叮咛火要烧成慢火,不要烧得太大。我性子急,拉起风箱只顾烧,火势就太猛,有的馍皮就烧黑了,冷吃,就有些咬不动。父亲看一会儿说:“你看书去,我烧。”我到一边看书去了,坐在门口偷偷笑的母亲,回来坐在灶间,夺了父亲手里的风箱烧火。 母亲的力量格外大,只拉几下,锅里就起了蓝烟。父亲一把把母亲拉起来,说:“这是咱娃吃的干粮,你不知道吗?”母亲痴痴一笑,歪着头给父亲做出搞笑的脸相,“不知道,你咋┄┄”父亲叹口气无奈地摇摇头,坐回灶火间自己烧起来。一锅烙好后烙第二锅。这时母亲在一边吃馍,她吃一口馍,吃一口酸菜,还唱起了花鼓。父亲说:“我造了啥孽,让你这样入气我┄┄你是我爷还是我妈?”母亲痴痴笑起来,“哈哈,你说是爷就是爷,是妈就是妈”说罢,转身又哭了起来。因母亲连哭带笑,引得巷子的邻居都来楼门口看热闹。母亲就把馍拿出去塞给一些小娃吃。小孩被满脸黑红道道的母亲吓得往后直退,小孩的母亲抱起小孩赶紧给母亲笑。“彩荣娘,娃刚吃过饭,你趁热吃吧。你是巷子里顶好的人,我们都信你,你看,我娃这老虎鞋,老虎帽,多亏你的巧手呀。” 邻居的夸奖一下子把母亲逗乐了,母亲就流着眼泪放声唱了起来。随后,还把烙好的玉米面馍拿出来,塞到看热闹的人手里。馍本来就有限,眼看着母亲把一锅子馍快散完了,父亲就站在房阶上叫母亲回屋。“我娃他妈人好看,又贤惠、又聪明,你们看一会儿就回去吧?”说着,父亲回屋又在盆子里烫了一锅玉米面粉。等到在锅里烙开时,母亲笑着抱来麦秸坐在灶火烧火。这一次母亲烧得很慢,一边烧着,一边望着父亲嘟囔着笑。缓缓的火焰映照在母亲满是眼泪的花脸上,父亲看着像叮咛我一样对母亲说:“荣,这一回你烧的行,我和娃都夸你烧得好,再不敢烧大了,啊”。“哈哈,你和娃都夸我了,夸我了!”可她再次拉起风箱时,力气又太大太猛,等父亲给牛纳草回来,锅里一些馍皮就烧黑了,父亲气得一脸冷汗。说:“刚夸了你,咋又不听话了呢,你起来?”父亲让母亲坐在一边,自己弯腰侧身,缓缓拉动风箱。可母亲要抢着自己烧,就和父亲在灶间撕打起来。母亲拿起玉米杆狠狠地抽在父亲头上,“就不听你这阎王的话,就不听,我打死你,打死你!”父亲赶紧回话,用手捂住头一个劲儿求饶。“你打吧,只要你高兴,就是打死我吧,我也愿意,你打吧┄┄”就这样,父亲一边烧火,一边挨着母亲的打,把玉米面馍总算给我烙完了。父亲把给我的馍和给我同学捎的烙的馍一一装好,就招呼我和母亲赶紧吃饭。我就着酸菜和玉米糊糊吃饭,母亲把父亲递给她的饭吃了一些。便放下碗,去到门口房阶上唱花鼓。父亲出来,把饭重新递在母亲手里,说:“荣,咱不唱了。咱吃饭,娃还要上学哩?”母亲痴痴一笑,一把把饭碗打翻在地。“就不吃你这阎王的饭,就不吃!”父亲收拾一下,又泡了一碗馍,递到母亲面前,说:“听话,赶紧吃,等会儿,咱一起送娃上学?”母亲转过来一副泪脸,苦苦一笑,盯着父亲说:“哪,你也吃吧┄┄”父亲低低地应了一声,“行,我吃”就满脸淌泪,笑着给母亲点点头。“好,我听你的,咱都吃,吃了,送娃上学┄┄”。安慰了母亲后,父亲把另一半馍给我递在手里,说:“这馍要泡软热吃,才不伤胃。到学校里吃,要尽量用开水泡软。记着,把给你同学烙的馍,一到学校就给他送去,没妈没爹的娃,看着,叫人心疼。” 过了小河沟桥,上了五峰岭垭口,我和父亲坐在土帝庙前的余晖里歇息,母亲在就山下的小路上撵着、跑着。母亲一边跑,一边唱着秦腔,手里还不停地摇着树梢,喊叫父亲的小名,“牛娃——等我——”撵了上来。父亲听着母亲在山下喊他的小名,便揉着眼眶对我说:“你听,你妈记得我的小名了┄┄”我点点头,和父亲一起举起手,给母亲喊道,“我们在这儿——我们在这儿——”。   和母亲会后,父亲拉着痴痴笑着的母亲,在水泉边给母亲洗过手脸,接过我的馍布袋背着。母亲嘿嘿笑一阵,就接过酸菜罐子给我提着,和父亲一直把我送到高中大门口。要进学校里面了,母亲忽然转身抱住我,说:“刚娃,给妈说,你不恨我吧?”我擦去母亲脸上的眼泪,说:“妈,不光我不恨你,我爸也不恨你,你可是咱家的宝贝呐!”“哈哈,我的儿┄┄”母亲一下子淌着泪水放声喊叫起来,“你们都听听,我是宝贝,我是宝贝呐——”那泪水涟涟的沙哑喊叫声,有力而芬芳,如同蜜糖一般在学校大门口飘荡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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