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精
石广田
乡间之物都能成精。树,虫,草,家禽,牲畜……连那些没有生命的锅碗瓢盆、砖头瓦块,也会幻化出各种各样的传奇故事。大约是《聊斋志异》《西游记》的片段听得太多了吧。
成了精的生命或物件,大都变得超凡脱俗,来无影子去无踪迹。唯有瓦精,才有些烟火味儿。
瓦精长在瓦上。灰蓝的新瓦长不出瓦精,这非常符合人们的想象:没有百八十年的修炼,听不够人间事,聚不足天地气,咋也成不了精。只有那些黝黑的老瓦上才能长出瓦精,一派仙风道骨暗示着无所不知,让人们多出几分敬畏。
瓦精不是瓦变成的精,是长在瓦上的草。这草不是一般的草,它不像青蒿不择地势,也不像灰灰菜四处撒野,瓦精只长在瓦上,才得了这个名字。瓦要是真的也变成了精,这名字怕是也夺不走,最多像村里的两个人一样重名重姓,喊起来麻烦一些。
文人把瓦精叫做瓦松,这名字实在太俗气,只看重了外表,没有挖掘出内涵。瓦精长得确实像松树,猫与虎一样,但村里人看不惯以大比小的做派——比猫画虎是件俗事,比虎画猫就有些大材小用。也有诗人拿瓦松这个名字揶揄它:“王孙莫把比蓬蒿,九日枝枝近鬓毛。露湿秋香满池岸,由来不羡瓦松高。”瓦精瞬间被拉来给菊花垫背,实在是冤枉。
瓦精的“精”字,来自它们神奇地长在屋顶上。屋顶上也长其他草木,小榆树来自高过屋顶的榆树飘落的榆钱,小楝树来自喜鹊藏在瓦缝里的一颗楝枣,狗尾巴草来自一只麻雀搭窝的枯草……瓦精来自哪里没有人知道,于是就神乎其神了。屋顶上时旱时涝,时热时冷。旱时半年不见一点儿雨气儿,涝时一个月瓦片不干;热时日头晒得瓦片咔吧响,冷时能盖满冰雪。瓦精要不是修炼出了通天的本事,咋能受得住如此煎熬呢?
瓦精长在瓦上的本事,对人没啥用处。对人没用处的事物,在人们眼里就是废物:草是杂草,树是杂树,鼠是害鼠……可瓦精还有一项本领,却是一招制敌。谁家孩子腮帮子肿得像颗红桃子,口水止不住往下流,采几棵瓦精放在蒜臼里捣碎,糊到红肿的地方,换几次就消肿了。对瓦精不另眼相看的孩子,怕是得受活罪,还要被其他孩子远远地躲开——腮腺炎可是会传染的。
瓦精这么神奇,可是却越来越难找到了。村子里的房子一轮接着一轮翻盖,放眼望去,哪里还有老房子?哪里还有老瓦?失去修炼之地的瓦精,听不见人间事,聚不住天地气,断不会发芽生根。也许真有那么一天,瓦精也变成某个故事里的角色,听得见,看不着。
其实,瓦精也被有些人叫做“瓦芯”,这名字也比瓦松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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