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是怎样炼成的_经典散文_.

胖子是怎样炼成的
罗  海

        当我发现胖已经成为一个我人生必须认真思考的问题的时候,胖已经如火如荼,漶漫在我的身体了。胳膊粗了,大腿粗了,最要命的是肚箩长出来了,而且以燎原之势正在迅速变得越来越硕大。有人见了,说,啤酒肚,充满善意地劝我,兄弟,得少喝点啤酒了。我连连点头答是是。可是天可怜见,俺基本滴酒不沾,什么时候喝多了啤酒了?
        隔壁王姑娘有一次来同我聊天,唉,你越来越胖了,她说。
        我说是呀是呀。心里有一种苦涩又有一种无奈。但是我在答话的时候尽量掩饰不让它有一分一毫流露出来。不知成功了没有。我想,终于是没有成功,我感觉是没有成功。我觉得我回话的语气里尽管尽量竭力地想表现得怎样平和怎样坦达,也没能掩饰住内心里对越来越胖的不安、焦虑和恐慌。
        因此王姑娘听了我的应答,更同情了,她用一种非常怜惜的语气说,是呀你的肚箩就像怀胎几个月的女人了。声音低低的,有些沉沉的,充满了怜悯。她也为我的日益变胖为难了。也许她是回想着几年前的我。
        几年前的我还是一个身材匀称的英俊小生呐,我去裁缝那里做裤子,裁缝问我腰围几多,我说二尺一二吧。他不信,鼓着眼睛望,执意要亲自量一量,结果就是这样,他还啧啧有声。
        开始胖的时候,我故意让自己满不在乎,不仅故意让自己满不在乎,我还要说胖好,写了一篇文章《能胖是福》发表在报纸上,大大地表扬了一下胖是个怎样的好东西。
        我母亲发现我发胖了,欢喜之情溢于言表,她说,胖,好啊。胖,好啊。至于怎么个好法却没有进一步说明,只打量着我发福了的身子,满眼睛亮亮的欢喜。她又说像你小舅舅那样胖胖的,好啊。
        既然母亲这样说,当时多少给了我点安慰。
        我上海的小舅舅从小就是个胖子,人长得圆圆的像一个冬瓜。他小时候人家叫他小冬瓜,如今他老了,人家叫他老冬瓜。一辈子也只能是一个冬瓜了。
        不过他好像并没有为自己一直是一只冬瓜忧愁,倒是整天活得乐滋滋的,每天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我每到他哪里总见他又在开启一箱啤酒,见我到来说,正好,正好,喝酒,喝洒。用他胖胖的手从箱里迅速抽出一听啤酒递给我。他的家里总是时刻备着下酒菜,每次去他家总见他在大口喝着酒,大块吃着肉。小舅舅是一个小官僚,官不大他也没有什么升官发财的欲望,这一生能混个一官半职连他自己也没梦想过。当官僚的好处就是不断有人给他送来洒肉,衣食无忧。他对生活很满意很知足。他总是举杯相庆,感谢生活。
        面对胖我常常希望父亲能给我什么切实的主意,毕竟他是医生呐,他应该能给我开一个妙方制止住我的日益发胖。结果他每回见我,抬头打量我一下,就说注意身体,有点胖喽。
        是呀,难道我不知道么。问题是怎样注意,怎样阻止再胖啊。老爸就没有下文了,就不再说了。这让我很失望,甚至有点生他的气。可是我又不敢发话,更不敢把气生出来。毕竟胖是我自己的事情呀,咎由自取。
        小时候也就是上世纪的八十年代我们家隔壁的小张哥,人们都叫他小胖子,在整个医院没有一个叫小胖子的,唯有他叫小胖子。那时的吃饭不像现在家家关起门来顾自自吃,那时大伙吃饭家家户户的小孩子小青年都是端着一只碗来到院子里一边一块玩着一边吃饭。小张哥每次吃饭都不是像我们拿着一个饭碗,而是捧着一只饭钵,我们叫作“砏碗”有点像北方人叫作“海碗”的那种,甚至应该比北方人的海碗还要大一点,上边堆满了饭堆满了菜。白白的饭绿绿的菜,上面还有一两片肥肉,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大口扒着饭菜,三口两口就扒完了。我们起初见着他如此端着一只饭钵如此的吃相惊呆了。他有点不好意思,又无可奈何,嘴巴就是大饭量就是大啊。后来我们也就见多不怪了。有人故意问,小胖子你几多斤了?小张哥就很自卑地回答一百三十多了。问的人就笑。我头一次听到,心里鄙咦地说“切!”原来小张哥才一百三十多斤啊,和我上海小舅舅比起来小巫见大巫,不可同日而语。那时的人穷啊,刚刚脱贫见个像小张哥这样长一百三十斤肉的就是胖子了。按这个标准恐怕今天人人都快要是胖子哦。
        胖就胖点吧,既然是一件无可奈何的事,我也就不想管了,我也就管不着了。所以很长时间我对自己的胖置之不理,装着看不见,该干嘛干嘛。想吃吃,想睡睡,照样亦能文亦能武。在网上,看人家减肥。一次,一个小胖在减肥,吃饭的时候他妈妈叮嘱他少吃点少吃点。他答:妈妈,不多吃点,我哪来力气减肥啊!笑喷!不知是真有其事还是网友编的搞笑桥段。
        自从长胖了就开始关心起周围的人来,不管在哪里,北京、上海,南宁、柳州,走在马路上,总在打量周围的人。突然发现,这个世界好奇怪哦,怎么好多胖人呀!我站在马路上甚至想数清楚并算出瘦人和胖人的比例,我想这个比例一定会让人大吃一惊,一定会让我这个胖人得着更多安慰。可是,转而一想:这又有什么意思!也就懒得认真了。
        我努力地回想自己是怎样长胖的,却怎么也想不清楚弄不明白。我不但不是一个养尊处优的人,而且时常为了生活为了饭碗工作到凌晨一两点,很少有12点以前睡觉的。我勤奋、我努力、我拚搏,我一直奋斗在人生的路途上,从来也没有停息过,从来也没有停下我人生匆忙的脚步过。
        要说原因我一直怀疑是有一阵子我每天吃快餐导致的。
        有几年,每天的中午为了节省时间我多是一盒快餐把自己打发了,后来发展到为了更节省时间,我甚至足不出户跟快餐老板娘订餐然后请她送来。
        她为了能拉住我这样的长期客户,每次打的盒饭都是装得满满当当,经常是装的饭菜多得把饭盒都撑爆了。
        我望着这些堆满在眼前的饭菜开始的时候有些为难,依我的饭量只要一半就足够打发我了,可是现在却是满满的一盒。不知怎么办。可是吃着吃着,我就把这些饭全部吃光了。每次如此。我拍拍鼓鼓的肚子转身投入了工作。
        这些年我不单因此增加了双倍的饭量,而且因为总是吃快餐,不知咽下了多少的地沟油和多少的有毒有害的食品哦。
        讲起这些事我直有些懊悔。静子却大不以为然,她说在当下你想吃不到有毒有害的食品你只有去喝西北风。然后她紧接着又加了一句,现在你就是能把西北风当饭吃西北风都是有毒有害的了,这世界上你想还有干净的东西吗?我抬头看着不远处高矗入云的工厂的烟囱冒出的滚滚浓烟不说话了。
        静子又说你也真笨,那些饭菜你就不能只吃到合适,剩下的全倒掉吗?
        她这么讲我才恍然而悟,并发现,不是我笨,是我被从小由妈妈培养起来的良好习惯反而给害了。
        小时候吃饭妈妈总教育我一米一粟的不易,教育我要珍惜米饭,她也总做出表率,有时我不小心掉在饭桌上的一粒米饭,妈妈见着了,会下意识不假思索马上伸出食指和姆指把这粒米饭捏起来放进嘴里。吃饭一定要吃光光,不剩一粒一点。院子里的阿姨叔叔经常拿我做教育他们小孩的正面形象,指着我说你看人家某某怎样怎样怎么就不学着点。我听了很得意很光荣,把胸脯挺得老高。我们在院子里吃饭我看到别的小朋友爱吃多少吃多少,吃不完或者倒掉或者让妈妈拿走,开始的时候我还是暗暗羡慕得不得了,想吃就吃想不吃拉倒,多好啊。后来等我完全接受了妈妈的教诲后,对此行为就彻底鄙视了。毛主席说贪污和浪费是极大的犯罪,他们这都是在犯罪,已经成为罪犯了啊。唉,谁知非常良好的人人夸奖的习惯,最后并不见得能帮助人,能给人带来好处,反而让我受害无穷啊。
        胖子就是这时形成的啊。
        以前做的裤子眼看窄了又要穿不得了,前天又去裁缝那里做裤子了,裁缝手上拿着软尺,鼓着眼睛打量了我一下,问:腰围几多?三尺一二吧,我嗫嚅着嘴巴低低声说。什么?大声点。他对我喝了一声,好像是很不满很生气我说话声太小。我听了,忽然不觉也极其生起气来,大喊一声:你不会自己量啊!把他吓了一跳,他整个人跳了跳下意识地离我远了一步,然后才回过神来,既而笑起来,拿软尺把我的腰围了围,说三尺一。三尺二!我更正道。他有点疑惑地抬头望望我,又看了看皮尺,三尺一已经足够了。不,三尺二!我仍然不容商量地坚持。他露出完全无法理解的神情,但是决定妥协了:好好好,你说三尺二就三尺二吧。事情就这么定了。我为什么一定要做大一号,也许只有我自己知道,那是为不久的将来预留的空间啊。
        便偷偷动了心思想减肥。我们小区起码有五家减肥养生院,每一家我都走来走去地走过了好多次,在它们的门前来来回回徘徊了好多回。我总犹豫,最后我总把犹豫变成拒绝。拒绝踏进去。我担心自己上当受编,我不是很相信这些减肥养生院能真正帮人把肥减下来。我想如果真的有一种疗法能把胖人减肥了,这世界上还会有这么多胖子吗?我想到我把自己交给他们,而这不过是一个骗局,我把自己蠢蠢地交在设下骗局的几个骗子手上,让他们不仅作弄我玩弄我,还骗光我的钱。我不禁一阵惊慌一阵恐惧一阵忿恨,赶紧地能走多远就走多远了。后来我家隔壁居然也开起了一家减肥养生院,我时常悄悄地站门口向隔壁瞅,可是瞅不出什么名堂。是邻居了,陡然增加了对他们的信任感,兔子不吃窝边草,他们一定不会骗我。但是,我又不愿意主动进去,就一直在等,等呀等,希望他们见了我,殷殷地对我说邻居我们帮你减肥吧。我就可以顺势而为,顺利地加入他们的减肥队伍。这是我的一个梦想。可是,左等右等,总没等见他们来跟我说,总没等来他们说邻居我们帮你减肥吧。我只好悻悻的一边说算了可能骗人的呢一边又还不死心。
        然后我对静子说,我们去买跑步机吧。也许可以通过跑步来减肥吧。静子说好呀好呀。我们便兴冲冲去市里各处健身器材店体育器材店看。走来走去,满城市跑遍了,所有的店铺跑遍了,看到的商品琳琅满目,光是跑步机的各种款式就多得令人眼花瞭乱。我们摸摸这台跑步机摸摸那台跑步机,却对油光呈亮的跑步机越看越犹豫了。静子问买了你能坚持吗?我立即好像听见《少林寺》里老和尚步步紧逼声色俱厉地追问觉远:汝今能持否?然后觉远吞吞吐吐含含糊糊答:能。我也只有吞吞吐吐含含糊糊像觉远那样答,能。算了吧,回去再想想。静子挥挥手转身走了。我只好屁颠屁颠跟在静子的后边回了家。
        单位张姐知道了,张姐说哎呀呀,怎么不早说,跑步机么,我家有,我们家老杨买的,买了,跑了不到三天,最后一天还只跑了一半我们老杨就不跑了,丢在厅角。还新崭崭的呢,虽然新崭崭的对我们家老场来说却是没用了,我一直嫌占地儿,你需要,一分钱不要,只管拿去,能把我的场地清出来就好了,就阿弥托佛了。张姐一边说着一边双手合什放在胸前连连上下摆着手。
        静子对着张姐笑说让我们想想让我们想想。
        想想的结果是她不能做张姐,我可能成为老杨。东西不能要。
        表妹知道了,表妹说我那里有一部健身自行车,你用它减肥,占地儿小,爱骑骑,不爱骑不骑,我拿给你吧。
        静子跟表妹夫打听了,原来表妹信誓旦旦买下这部健身自行车也是用来减肥的,可是大概也只骑了半个月,就不能再坚持骑了。已经一年了一直成为废物丢在阳台上呢。
        静子打听清楚了,呵呵地笑,说表妹你表哥准备买辆山地车,就谢谢你的健身车了。
        其实山地车早几年都已经买在家里了,我也是最初骑行了几次,最后没能坚持就不了了之,一直搁置在屋角,不知生绣了没有。
        听静子这么对表妹说,我满脸通红,幸好表妹没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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