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与女的战争_经典散文_.

                                                                   石淑芳
      如果说世上还有一个地方,可以无条件地包容我的全部,那一定是父亲这里。可是面对父亲,我把情摁着,像一条蛇,对他吐着信子。我的信子冰冷,即使在炎热的夏天,也能散发出一股股寒意。
      那年,我从地里打猪草回来,放下了一篮葛兰叶。那天的葛兰叶我没有费事就从南坪的半堰上发现一大片,那是一块没人撞入的禁地,片片仰脸的葛兰叶在一场透雨里正饱盈水分,每一片上都映着太阳的斑纹,透着太阳的荧光。我的脚印新鲜地印在那丛突兀在半堰上的叶子下。重重叠叠的葛兰叶在我娴熟的指尖跳荡,在破竹篮上跳荡,在满坡满山地跳荡。我从小爬山,善于跟着风向的力道把自己悬在枝条上,或者依附一根藤蔓,把身子当石块,轻飘飘而又稳稳当当地投放到幽谷。我并不淘气,并不乐于像有些男娃那样干耗旺盛的精力。我采连翘或挖血参是为了卖钱,进入初中我开始对自己书本费和学费自力更生。父亲把葛兰叶倒进猪槽,母猪嗷嗷叫着,以迫不及待地进攻姿态,扑闪着耳朵大快朵颐地吞咽起来。
      父亲说,他以后可以支持我读高中,但是暂时要我在家里照顾弟弟们。父亲说这话时已经倒完了草,把打猪草的篮子放在西屋的门口,腐朽破旧的木门被风敲打地呼啦呼啦响。我从小是沉默的人,此时我以同样的沉默回应着父亲。父亲的话很轻很慢,但对我却很重,这话是一束光,照射着我内心的幽闭。其时母亲得了一种怪病,她全身虚肿,手脚发麻,本地诊所医生蹙着眉头,望闻问窃之后表示无能为力,他说这情况要过大医院的仪器,母亲就想到父亲所在的矿上医院去治。
     父母临行把两个弟弟和一头母猪托付给我。每天放学后的空隙,填满了我打猪草的脚步和呼喊弟弟吃饭的声音。怀着崽的母猪食量大得惊人,无论我喂多少,它统统笑纳且将槽底添得溜光。它整天吧唧吧唧把嘴拍得震天响,稍晚一点就前爪搭在矮墙上,做出一副时刻要跳出来的狂躁相。有时候放学归来,听到它喊饿的声音响彻半个村庄,猪栏的一根拌棍快被它撞断。
      阳春三四月,我带着一身猪腥气和洋槐树叶,蒲公英及水菠菜较上了劲。弟弟们也不省心,大弟闷声不哈却吃饭难缠,我的土豆丝切得不细他就吊起脸训我,灰灰菜放多了醋就摔碗,绷着脸不上学。小弟脚底抹了油,不是蹦跳在高高的麦秸垛,就是架在看电影的墙头,看着看着瞌睡了人掉下来,他脑袋没事却崴了脚,我在学校操场暗黑的院墙边找到他,一次次弯下腰去背他,小小的他像一棵沉重的稗子,把我压得歪歪斜斜,从学校操场到家里那段路,我走走停停跋涉了半夜。
      其时,接不到关于父母的半点消息。暗夜的月光穿过窗棂,贼亮贼亮地望着我,照耀着我十五岁的孤独。狂风,狼嚎,稍微的动静牵动我本来就惊惧喘息的内心。一天深夜,朦胧中鸡舍像被什么搅动,鸡们集体狂叫起来,我摸索着拉亮灯泡,从门背后抄了一根棍子去开门,手碰门的一瞬,我迟疑了:到底是什么东西来抓鸡?狐狸?狼?这些倒并不可怕,如果是偷鸡贼,是歹徒,我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打得过他吗?犹豫只在瞬间,顷刻我含愤带怒地打开了门。一个黑影在鸡舍门口蹲着,听到门响,起身奔突,他没有走东面的正门院口,而是顺着院子西面的一个豁口跳出去了,那里通向堰下的打麦场。他跳出去的时候不慌不忙,还回头看了我一眼。我的眼睛喷射着火焰,头发在月亮地里一根一根竖着。当我看到公鸡母鸡们四散奔逃,桐树上几个也嘶哑着嗓子为同伴呼救,当我看到那个祸根是一个人,我听见我的牙齿在夜色里咯吧咯吧响。如果父母在,我会不顾一切跟贼拼命,以我田野练就的迅捷,我是可以追上贼的。
      但是,我放了贼。放了贼,就是放了自己。深更半夜,贼狗急跳墙,如果,他回过头来拼命,我损失的不是鸡。惨白的月光下,含着愤懑和屈辱,我低声咕咕着,柴棚下,瓦垛上,篱笆边,一声一声地喊着我的鸡。暗影里的鸡,头极力埋进瑟缩的身体。电灯照过去,我看到鸡们极度恐惧后的绝望。
      麦场边的地里,我捋猪最爱吃的灰灰菜。一丛一丛的灰灰菜夹杂在麦垄里,混在麦子的队伍里,一点一点侵蚀着麦子的领地。麦地的养料把它们滋养的枝繁叶茂,伸出的枝枝杈杈打扰了麦子的懒腰。麦子渐行渐退,由主人沦为附属。只能也只有二升家的麦子才有这幅败落相,他一天忙着打牌,白天黑夜泡在村头的牌场,才不在乎麦子长成啥样。当我从麦地直起腰,挥手拂去额头的汗珠时,我看到一双眼睛。这双眼睛从麦场的一角射过来,像狼一样发出幽幽的蓝光。
       这是一张黑黝黝外地人的刀疤脸。他在麦场的碌碡上倒退着身子,碌碡下是碾压的苇子。他游走在村里给人编苇席,我从来都没注意的看他,但是偶然回头发现,在他射过来的目光中,他像狼看到猎物一样看着我。我打了一个寒噤,手里的镰刀碰到指头,血淌下来。顺手揪了一根刺刺草,按在伤口上。头无限地大起来,一股热也冲上头顶,热把我搅合的烦躁不安。我拿起猪草篮迅速离开了麦地,在跷过一个不高的地堰时,打了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此后,我开始了内心的噩梦。下晚自习的路上,看电影的麦垛边,洗衣的河岸边,这双眼睛鬼鬼祟祟地黏在我身上,弹不掉甩不脱。又一次,在看戏的人堆里,我不仅看到了这双眼睛,还看到了毛茸茸的手。那双手隔着人群的空档颤巍巍向我的胸部抓来,我惊叫一声,挣脱了那双手,一路大汗淋漓地跑回家。家里的炕柜上,门把上还有报纸糊的顶棚上,都浮现出刀疤脸,红巴巴的眼睛,还有他那双毛茸茸的手。心突然很重,像把我压倒,我很想找一个人,把心腾空,好让阳光照进来。可是找不到——我伏跪在炕头,一遍遍仰脸看旧相框里父母斑驳的合影。
       做饭晚了,大弟骂骂咧咧地摔碗,我急忙陪着小心;小弟去河里洗澡,我赶紧把他追回来。每年夏季,莫名其妙就有人去和河神作伴,家人呼天抢地的场面,不忍目睹。只要他去河边,我立马神经质地扔下手头的一切。一次追他的路上,被河滩的碎石绊了跟头,手掌被尖石划破,我哭着骂他:你有良心没良心,你以为我很结实吗?你再跑我就碎了,等你没了姐,你就是真可怜了!母猪快下仔,我预备了给猪接生的干草,给它拌了玉米面汤,看它痛苦地在猪圈折腾,转圈圈。它急疯了要咬我一口的样子,让我不敢靠近。更要命的是我的代数作业常常做到深夜,深夜也不一定做得完——这一阵,那双恐怖的眼睛,使我的脑子突然断了电,我常常愣怔,回神到书本上时,迷失在函数的通道。平日安静简洁的公式,突然狞狰诡异起来,它们轻松地打败了我,让我在函数世界,简直就是个白痴。
      母猪生产那夜,我挽起袖子给它接生。当一团血淋淋黏糊糊的小东西出来,我用甘草给它揩干。被粘液包裹的小猪崽手感像蛇,我无比胆怯却有不得不去抱住。一只露头的小猪崽,我抖抖索索顺势把它拽出来,一只死的我要把它埋掉。半夜过去,忍着瞌睡,我满身猪味道歪侧在猪栏上打盹。
      踏着清露去给母猪割草。灰灰菜最茂盛的是二升家的麦地,但去二升家的麦地却是我的忌讳。自从在那里遭遇刀疤脸的贼眼,我很少去那块地。想着家里生产后疲惫的猪正等着补养,心存侥幸的我从麦场边的小路拐上了打麦场,穿过打麦场就到了那块灰灰菜葳蕤的麦地。我刚刚从几个麦秸垛中间穿过,突然从麦秸垛后面窜出一个人影,一双毛茸茸的手把我拦腰抱住。惊叫一声,我扔了篮子,手里的镰刀向那双手砍去——他哎呦一声松开了我,我急忙奔走,一路奔突跑到大姨家,大姨正在灶间烧火,看到我披头散发大哭着奔来,吃了一大跳。她问我怎么了,我扑在她怀里哭得抽搐不止。
      父母回来了,倚在炕头倾听大姨坐在脚地的矮凳上一一絮叨我顾家的难处和表现。大姨说了村里编席匠的事,她刚说完我就眼泪汹涌,肩膀跟着受阻的气流一耸一耸。父亲看着我奔流不止的眼泪,突然眼睛燃起火来,他从案板上拿了一把切菜刀就出了门。母亲和大姨在后面追着喊着,院门口的鸡大叫着飞上柴垛。
父亲提着菜刀在村子里转了一圈后,并没有看到大姨嘴里的那个刀疤脸。
      近两个月的治疗,母亲身体多余的水分已经被医生卸掉,不协调的零部件已经顺畅运行,她恢复了原来的敏捷和苗条。她给我一块月饼,月饼带着母亲的味道被我揣在兜里,下课间隙我拿出来舔一口。舌尖第一次对月饼的认知来自它透彻的甜和香,还有上面嫦娥奔月的图案——衣袂飘飘的嫦娥一直跟着我,跟到我废纸上随手勾勒的图画里,跟到我迷蒙的梦境里。
      父亲开始瓦房子。五间瓦房是多年前手头拮据时匆忙盖就,屋瓦没有摆密,屋子偶尔会漏雨。他买些新瓦把房屋重新拾掇。在给泥瓦工送完工钱的半夜,多年在外不熟悉村中路径的父亲,用手中的火柴照明,一根火柴的光焰误导了他,他从两丈多高的窑面跌下。他窝在一户人家的门前昏迷,时而呻吟不止,阴湿的小雨一点一点落在他身上。一只小狗对着他这位不速之客狂吠,借着微雨的空濛,他被恐惧挟持。他害怕的不是自己有什么,他害怕的是他有什么,家里老小怎么过。
      父亲骨盆骨折,县中医院短暂治疗后,带着大包小包的草药回家疗养,他在炕上躺了大半年。放学回家的空档,我又拾起打猪草的篮子。父亲脸色蜡黄,头发胡须茂密,屋内飘荡着一股酸腐味儿和中药交织的味道。期间他烟瘾来临,从屋角旮旯里寻找他以前扔掉的烟蒂,剥烟蒂抽,烟蒂没有时揉树叶抽。母亲东家借盐西家借面,对付家里的几张嘴。父亲给矿上一个干哥去信,借来100元钱,家里才有了正常的运转。
      布谷鸟在东山洋槐树林一声紧似一声鸣叫的时候,麦子快黄了,我也初中毕业了。留在学校合影照上的我,两把粗壮的黑辫子垂在胸前。人说心闲务头发,我的心并不闲——每日幻想要当作家,头发好是自来生的,随便摘一根皂角捣碎搓洗一把,照样乌黑透亮。
      1986年的夏季,初中毕业的我没有加入升高中的复习,我汇入村人热闹非凡的收麦子行列。这是季节的洪流,农人的战场。连鸡们和猪们也有预感似的,举手投足间毫不掩饰兴奋的表情。集市上镰刀木锨扫把唱着主角,连最吝啬的农人小武伯都置齐了夏收的农具。箭在弦上,等待发轫。然而这时候却下起了连阴雨,雨不大不小,雨滴时疏时密,没日没夜。早熟的麦子出芽了,晚熟的麦子被雨挟裹的风刮倒了,人人脸上笼起愁云。
父亲拄着两根拐杖到地里割麦。拿着镰刀的父亲半跪在麦地,每割一把麦子都像给麦子叩头。只一两天功夫,烈日就把他焦黄的脸庞晒得黝黑。他单腿摁住麦子,把麦子一把把捆好,然后推送到我和弟弟们的肩头。倒伏的麦子分量在麦杆上,夕阳把我和弟弟们背负又湿又沉麦子的身影扯得很长很长,把南坪那条路映得又弯又细。我沉默地来来回回反反复复扛着麦子,然而,那年家里只收了几袋干瘪的黑瘦麦子。此麦磨出面蒸成的馍黏牙,擀面发脆,吃到嘴里有股怄烂的甜腻味儿。
      吃食又一次成为家里亟待解决的问题。我随父亲踏上东去的列车。我的出走不仅是为我自己谋出路,也是为母亲和弟弟们省下口粮。无论在田间地头,或者工厂宿舍,我都拿着自己的课本。朗读古文背诵英语,我内心没有割舍上学的情结,可是我的实际生活却和书本越来越远,我所从事的劳动和我的书本南辕北辙。我从没有提起上学的事,父亲也没有。我极希望父亲再次提起,可是父亲一直没提。上了三个月班的鞋厂突然破产,此时我刚刚结束学徒的身份,眼看就要成为正式工人,却又一次断了翅。
      我不想回家,羞怯的我无法面对家乡,和那里的同学朋友。我寄宿在远房表姑家。一望无际的平原,灰濛濛的天空,倒映我无尽的哀愁。我每日帮她上地锄玉米,偶尔听她说村东有一所高中,可是我知道那里离我很远。表姑的女儿不爱上学,初中没毕业就恋爱,看录像和男友逛街。表姑父几次揍她,可是收效甚微。表姑父每日出去打麻将,回来后像祖爷一样被表姑供着,提鞋,端水。他瞥我一眼,眼里的不屑让我寻不到地缝钻进去。
      快过年了,父亲还不来接我,表姑父眼里的嫌恶越来越严重,我只好在这一年的腊月,坐了一天一夜火车,滚回了自己山乡的小窝。
      此后,我成了一个和土地打交道的人。土地是上天恩赐的,可是也有脾气的,河滩地焦,适应种花生谷子,坡地排涝,适应种烟叶,平地保墒,麦子最好。如果不能顺应,投桃报李,就要欠收。市场也是有规律的,今年辣椒抢手,明天可能是西红柿。最不可揣测的是老天爷的心事,想雨时来个暴晒栽不上苗,需要阳光时淫雨霏霏,眼看成熟的烟叶返青烤不黄,最可气的是,苹果膨大期来场冰雹,砸个坑商品果成了次果,苹果还是那个苹果,价钱却从天上跌入地下。多年来,我渐渐被土地抚平棱角,变得沉静,甚少喜怒哀乐。
      一次,我村头碰到父亲,他背着手正散步归来。看到我,他叹着气说:完了,昨夜的风吼了一夜,刚栽上的辣椒苗都吹蔫了,还有半坡上的烟叶覆盖膜都被风掀到什么地方去了……父亲没有庄稼,他为谁哀叹?如果为我,实在没有必要,我常年四季过得如此,他好像才刚刚看见农人的不易。
      我把女儿送到县城昂贵的寄宿学校。父亲为此和我产生激烈的争吵。他说县城的学校岂是农人更够承受得起?将来供得半途而废哭笑不得的时候又得后悔。我执意而行,并且对父亲的落后想法嗤之以鼻。父亲没有忘记那年的那件事,他看出我不顾实际能力,这样轻蔑和决绝完全是对当年事情的计较。我的收入和学校的支出不成正比让他起了疼女的心,而我把这看作对他的嘲讽。
     上山捋连翘,挖药材,为了女儿一件参加节目的衣服,一个与学习无干的小制作,或是参加音乐课培训,我依附藤蔓轻飘飘而又沉甸甸地降落幽深潮湿的谷底。潮湿使我的肘关节,时不时地痛。被绿色汁液浸染,又起了连篇累牍的茧子,我的手心有肥皂洗不掉的斑驳颜色。女儿拒绝我送她到学校,她不想让她的同学看到我的手。
      一次和父亲的聊天中,他谈到他同事为孩子上学被骗几万元钱,我又一次被激怒了。我说,哪里有那么多骗子学校!并且心里质疑他的衰退,上学是我认准不会有错的事。父亲和我在上学这件事上,永远不会交汇。这是我的伤疤,父亲倔强,不会正面妥协,但强势的利剑之下,伤女却是他的无奈。
       父亲在修剪我徒长的枝条时,被我扎到了。他碰到我的对峙,我继承了他的禀赋,认定的事不轻易回头。我迷上写作,迷上之后我走路犯迷糊,对着一棵玉米或者一棵树,看上半天。很多时候头不梳脸不洗,窝在家里几天不出门。我的家让迈入老境的他牵挂不已,我的不善料理自己让他放心不下。看我脸色青黄,他炖了家里一只下蛋的母鸡。我在他面前暴露着本不该属于一个女人家的吃相,而这种暴露对我是那么坦然。看我放下筷子,他婉言劝说我经营小铺,他用一个下午的时间倾倒他的人生经验,以此来疏导和浇灌在他看来我短路和板结的人生。
      他不知道,我只喜欢到田野里锄地,给苹果树疏花,看着豆苗在泥土上招摇着两瓣娇嫩的豆荚。他的痛无法言喻,他看我的眼神凄楚茫然,千愁百转。这种爱恨交织的复杂,我在女儿身上洞见时,才深知其味。我勇往直前地纠正她,忍着自己被刺伤的痛,想得最多的却是她能不能涅槃成功,能不能扛得住我挥舞的镰刀。为了她以后少跌倒,我言辞犀利,看着她的泪眼,我柔肠百结。
      父亲对我,也是这种情愫。他不知道写作与我能够带来什么,起码他不愿看到女儿太苦。然而,我无法停步,无法与他迎合。当落寞的父亲在小街枯燥地踱步,哀叹着谁家的庄稼时,我一语不发。我让他承受一辈子的惩罚。我知道晚年的父亲需要我的怜悯和照顾,可是,我没有拥抱过他。我把情摁着。
      父亲猝不及防地去了,我的情来的太晚。扶着他的棺木痛哭失声的时候,我的心已经溶化,和他交汇相融,可惜,他已经听不见。
                            (原载2017第4期《延安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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