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读过《梦的解析》或者《周公解梦》,只听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因为有好多年没有见到孙犁先生再发表文章,也很少再从报纸杂志上读到有关他的消息,我想先生年事已高,可能在安享晚年了吧?也可能先生对于时下社会风气有他的想法,不愿意再提笔作文了,所以偶尔看到有关于他作品的评论,我还会充满兴趣的去读,而对于先生本人,我却是渐渐地淡然了。
然而,有一夜,我突然就梦见了孙犁先生!在一间简陋陈旧的房间里,先生那清瘦的身子病病歪歪地侧卧在床上。我走进门去,在他床前的椅子上坐下来,心里涌动着太多的情感,欲言又止。我默默地注视着他。先生好像对我并不陌生,那慈祥温和的目光,表达着他对我来看他的好意。他没有对我说什么话,只是从床里边拿出一本发黄的书,是他的作品集吧,递给我。我站起身,双手接过来。我很想请先生给我签个名,但是此刻这样的要求是难以启齿的。我想告诉先生,自从初中时读到先生的《白洋淀》,我热爱上文学,几十年来,虽然也读过不少作家的作品,可是,先生的文品和人品一直深得我心,也深泽我心。
工作以后,有了一些经济基础,我就产生一个念头,有机会去天津看望孙犁先生一次吧,我甚至想到去看他应带什么礼物给他。是一袋大米?还是几斤红薯大豆?我知道先生对于生活一直是简朴的,能够让他尝到江南田里出产的农作物,他大约是高兴的吧?我又想到如果见到他,他会欢迎我吗?我不是作家,不是名人,充其量只是他作品的热爱者。如果要问我读他的作品,读到什么程度了呢?也好像很难说,只是喜欢,非常喜欢,说是痴迷,也对。每次去书店,必寻找先生的书;每到另一个城市,我总要到新华书店去,也总是先寻找先生的书。1980年后,先生每年都有一本散文集由百花文艺出版社印行,如《尺泽集》、《远道集》、《陋巷集》、《无为集》,因为其格式小,方便携带,我常常带在身边,闲暇时就取出来,翻阅一二篇。那段时间,先生好像就在我身边,给我讲他的故事,讲他的文学观,人生观。文章短而精,内容却篇篇有真知灼见,不媚时,不趋势,娓娓道来,令我如沐清风,涤心荡尘,颇受教益。
对于先生,我有了更多的了解和理解。我从他的书里走近了他,想见他的念头越发强烈。我知道,先生日益衰老,倘若仓促有所不讳,岂不成了我一生中的最大遗憾?于是,我计划,怎样去天津,怎样找到他,是通过《天津日报》还是天津作协呢?他们会指引我去见到先生吗?他们能够懂得我想见孙犁先生的心情吗?我忽然气馁起来,觉得孙犁先生未必真会见我,那些人也未必真的会成全我。如此思量之后,虽有不甘,到底也就作罢了。现在我竟然在梦里这样近距离地见到了先生,这么便当,这么真切,又怎能不叫我感动得想落泪呢?可是,我知道,先生正在病中,这样的情绪不能宣泄出来,便只有带着感激,带着幸福,安安静静地坐在他的面前了。
几个月之后,得到了孙犁先生去世的消息,我震惊于早先的那个梦,无法相信,不能相信,也不愿相信,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感应吗?是我想见先生的念头郁结在心太久的缘故吗?是孙犁先生出于对他作品痴情者的恩赐吗?我不敢想,却任泪水长流,几天几夜。孙先生啊,你知道吗?是你的文章照亮了我人生的路,是你的文章让我感到了生活的美好,是你的文章温暖了我近于冰冷的心。文如其人,在你的作品里,我读不到文字技巧,读不到功利,读不到虚荣心,读到的全是真诚和美好。你是我心中一盏永远不灭的明灯呢!
我打开电脑,搜索一切关于孙犁先生的信息,知道了他生前那几年中的情况。每个纪念他的人,都带着一颗热烈,深情而感恩的心;每一篇文字都像田地间的野花野草一样,带着朝露,带着芳香,带着对大地的深情厚谊,朝先生致敬。我认真读着每一篇文章,回忆起几个月前梦见先生的细节,咀嚼着几十年来先生的作品对我的影响,我感到心里有一股东西随着他的离世也一起被带走了。我感到悲伤。
之后的又一个夜晚,我竟然在梦里见到了孙先生的墓。在一个居民小区的背面静处,有一块水泥坟地,墓碑上写着:孙犁墓。我奇怪孙先生的墓怎么会在这里呢?坟上有几簇鲜花,好像是有人来过的样子,为什么不是先生生前喜爱的荷花呢?这么想着,想着,我醒过来了。我有点生气自己醒得太早,应当在梦里多陪陪先生的啊!
(旧作,已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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