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东方安澜
四个轮子有时也不靠谱,到望虞河桥上,我们就被堵住了,好在时间不长,但是等到殿山,还是花了整整四十分钟。今天是个好日子,山下一溜儿停着多辆婚车。但是太阳有些不给力。大概太阳早上出来上班和老婆吵架了,躲在云层里就是不愿普照大地。不过,太阳的暂时不开心也难于阻止新人开启新生活的愿望。太阳的情绪和人间的情绪经常相互转换,共同开启一个盛装的时代。
在我俗念里,因为福山的“福”字,我更愿意亲近,沾沾“福”气,人情之所致。幸运的是,有土生土长的大美女引路,使我们的福山之行凭添一层喜色。车上下来,站在殿山脚下,产生了一种久违了的亲近。特别是小恩祈叽叽喳喳的新奇劲,奔跑叫喊的热情,这时候,大人和小孩同时从喜悦中开出了花枝,眉梢之间风致嫣然。虽然于我不运动的懒人来说,山好像有点陡,三步一走,气就有点紧了。但天地至亲的喜悦掩盖了我的狼狈。
时近晚秋,山色颓废,四处显现一抹荒凉。野气丛生,置身于自然素颜的寂然里,身体深处顿然生出一股庄重。季节和殿山没长嘴巴,不能言语,但散发出的气场,试探着人的灵性。小恩祈无心之心,感受得最早,牵着大人的手,蹦蹦跳跳。季节对小孩子最慷慨,从来不吝啬自己的情意。小恩祈走在最前面,引领着大人倾听季节的呻吟。我于人事不闻不问,对山野却有一份别样的情愫,以致当我走进福江禅寺的偏门张望,寺里的女客误会我是开婚车的司机。
山是好山,好处在于藤原纪香。美女主编拉着我指着亭子里挂着的藤原纪香,她掩口而笑,我迟钝半拍,愣了一下才哈哈大笑。突然联想到吃官司的李敖,猜想住在金凤亭里的流浪汉,一定是个男性。乡下有句俗语:乡下大姑娘,有吃没看相。殿山正是这样,隐身乡野,没有人烟过度开发,别趣与素颜,焕发着原始的粗犷,似乎在用这样的方式试探着我们几位的审美感觉。
上去就是福山塔,基座上的塔砖原汁原味烧制有“福山塔”字样,塔门闭锁,我只能在塔基下伫立。在晚秋里,已经能隐然感觉出萧瑟的气象。灰黑的塔砖层层积垒,垒积起粗糙的塔身。我们在议论这塔砖是遗存的旧物还是和塔身一样,是转世重生的时候,似乎在岁月深处的角落中,仿佛有一个挣扎苦恼的声音,散发出落寞与苍凉的跫音。
小恩祈攒足了劲往上走,大人们只好跟上去,把议论留在了身后。山上不知是谁,生了一把好手,把杂草和荆棘砍掉了,露出了一片空野。有一个混凝土的建筑物,我猜是碉堡的基座吧。福山是常熟城的西大门,山上此类建筑多半是起军事用途的。登临福山,真的能沾染福气,这时的太阳和老婆的警报大概解除了,从云层里露出来,天地一下子灿烂辉煌。站立在碉堡的基座上,山雾消散殆尽,尽管阳光还很薄弱,但在阳光世界里,远近田稻穰穰,长亭短亭,柴门流水,乃至坟墩荒冢,皆覆盖了一层金色。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一切皆在人的悟识。悟识的根在于心性和灵慧。遗恨的是我大概是赵括转世,发了一通感概,肚子倒是饿了。好在我们赖上了大美女,有大美女做地主,我们不怕中午饭没着落。人世间神马都是浮云,吃饭最真。从山上下来,往回走。现在的镇街有个特点,一般人气旺的十字路口,四个转角门面,差不多都被财大气粗的银行霸占着。福山镇上也不例外。要我再去寻找,街名我已浑然忘记了,但到有银行的十字路口,从两边厢都是旧房子的那条街进去,不远就是大美女住过的老屋。
从门缝里瞧进去,疯长的野草使我们产生了对岁月的恐惧。匆匆一瞥,转身出来,我们光顾大美女住过的另一处老屋。老屋的门用彩钢包住了。经边上小店主介绍,要站在南北街的十字巷口,老屋顶上由灰瓦换成的洋瓦才能看清。人的回忆中最重要的线索就是故物,物是人非,岁月磨砺下内心的憔悴,只能如鱼饮水冷暖自知。从西湾街一路走去,到老的中心小学,两边的墙报现在是卫生知识的普及,大美女告诉我们,以前的墙报就是她负责的。袁鼎接口说,原来美女很早以前就是主编了。袁鼎适时的马屁,象一帘清风,把我们的行迹吹得明快亮丽。小恩祈挣脱了大人的手,跑到健身器具前荡起了秋千,而我则对着一株不知名的花拍照,我以为是木棉,微博上回消息说,是木芙蓉。
因为偶然的原因,曾经吃过练塘街上无名小食铺里一碗焖肉面,直至今天仍然回味无穷,所以我一向不看薄小店。这次福山行,造访老屋之余,总是偷眼搜寻。福山老街上的小店别具风格。老式的店堂老式的招牌,使我联想到儿时见识过的工农兵饭店。亲切感油然而生。我们走进海味斋,敞亮的店堂就我们一桌,味道倒没有令我们失望。我跟大美女讨论着吃相问题,却有残疾夫妇过门乞讨。残疾车的吱嘎声、音箱里的歌声和围观者的说话声,编织成一首说不清的曲调,小恩祈接过妈妈的零钱,乖巧地递给了他们。
对福山,我仰慕已久,却无缘一识。只知道福山有几座山,但到底几座,疏于做功课了解。这次机会难得,我提议再去另外几座山上看看,内心里特别想看看铜官山“石船”什么的。刚才在殿山顶上,远远能望见另外几处山。人容易生出情绪,发脾气后掷筷掼碗打老婆;我估计,山是大地情绪之后的产物。太阳因为闹情绪而躲进云层,大地因为闹情绪,而把原本平坦的地方硬要拱出一个个山头。天、地、人自然界的三才,有创造,也有破坏力。
铜官山于我,失望与兴奋共存,基本上打了个对折。麻将,我们拼命要和清一色,但铜官山脚清一色的坟茔、和山上清一色的茶树,我不知该说什么好。要不是山上远望还能看到几株随风摇曳的松树,还能惹人联想到松树成林时阵阵的松涛声,回味起一缕先人的古意与雅致,我甚至会兴致索然地赌气打道回府。山路无迹可循,幸亏附近人家三位上学的小女孩也上山游玩,我跟在后面,才在茶树间几经绕转,盘到山顶。筛匾大的山顶横卧着几块大石,传说中的“石舟”与常熟书法家严澍所书的七律题字则荡然无存,只能在山岩的怪石嶙峋间感觉出一丝远古的况味。赞化育,参天地。山不在高,有仙则名。自然和人文交相辉映。现在的铜官山,失去了用于作证的实物,以后得靠史料来证实名山的牛气,后人以及后人的后人,提起此山的荣耀,恐怕再也拿不出底气来自夸和自傲吧。
稻菽香里说丰年,我们去西山,在水泥小路间穿行,两边的稻穗已经发沉,农事物候是很紧凑的,估计这几天就可以收割了。从九曲八拐的村里绕过去,车停在山南。拿着一把茭白的老汉迎面走来。老汉把山路走得一颠一颠,晃荡出一身酒气,和我擦肩而过,以一种阿Q的眼神瞄了我一眼,我也是酒鬼中人,对市井的狡黠也见识多了,对他也不以为意。
我打头阵,踩着枯败的松枝往上走,脚底发出噼里啪啦的断枝声。山路莫名其妙地断掉,被茶树挡住了,只好在茶树和荆棘之间,跨越过去。山顶有个蓄水池模样的建筑,底部有管子通向四边,我看是公社年代的旧物。爬上池沿,远远能望见远处的顾山,顾山边上还有一座不知名的山,连大美女也说不出所以然了。看来,以后郊游,还得做些功课,而且,还不能马虎。把感性认知对应到具体的郊游里,填平想象和实际间的沟壑,更能产生一种收获式的精神升华。
“云山几盘,江湾几流,天涯极目空断肠”,去福山,长江边当然得到此一游。天色依然板着脸,看来今天是难展笑颜了。尽管如此,还是阻挡不了三三两两的游兴。江边盛产芦苇,现在江边的芦苇,多了野色,但难掩初夏盛景。有人踩着浅滩上裸露的泥淖,深入到芦苇丛中,在一个个蟛蜞洞里挖掘。可能季节的关系,收获甚少。和我们一同在江边,还有两三野餐的少年,不时地打闹嬉戏。我在边上,默然偷窥到了自己的童年。童年的梦影,“吹作雪、碾作尘”,一代一代,春泥前身是落花。站立江边,任凭细风轻轻吹拂脸面,芦苇在摇摆,极目之处一片空濛,唯有江水喊叫着,流动出生命的喜悦,与我们幸运的一遇,彼此有幸聆听到对方生命里一声清脆的回响。
11/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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