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常,我早行,路面积雪好好铺着,没有动过的雪。雪地上走过一只狗,自顾自左看看右瞧瞧,并不怕人的样子。我想要摸摸它的毛发,我说,别走开,待会儿买包子,我们吃。它摇摇尾巴,没听懂,自顾玩雪去了。老别墅的烟囱里烟缕缓慢升起,哔哔啵啵的干柴片,刚刚升起的炉火还带着一些呛人的烟味。一个女人推门出来,哦,雪在。
谁会去细究雪是从哪一天开始的,又会在山峦的哪一个角落落下最后一朵呢。在雪的缓慢降落与几乎静止不动的烟缕里,我们的注视会变得轻盈,安详,并渐渐忘记。在山上的某些时刻,我时常会忘记山。在冬天里,我也常常会忘记雪这样一种让人欣喜浪漫的事物。在山中住九年,我与雪相处的时光开始变得缓慢而悠长。
刚刚,隔壁冯叔从树林里拖回一根被积雪压断的长树枝,他的军用大皮靴踩得积雪嘎吱嘎吱响。孩子们飞跑而至,虽然,冯叔的树枝上不会跳出一只小松鼠。
雪,是不是一种开花的植物?顺应节令,花开。
像一阵风来,空气中有花开的声息。睁开眼,一丝微微开启的笑意,细碎的雪渐成片状,一点一点长在睡着和醒着的物体上。空间在延伸,时间在行走。一座山,近四个月,在那里开放一种叫雪的花。 一年,一年。
小朋友叮当一直在等待,等待一个花开的全盛时期。叮当看不见花朵开放的过程,叮当的心太急,光顾着在雪地上玩耍。她的眼睛总是跟不上雪花的速度,那种极细极微的流逝。
我们围炉而坐。雪天,妈妈说鬼狐的故事。鬼狐都很年轻,漂亮,安眠般的雪地上,窸窸窣窣的声息,漂浮的衣袖,柔软的裙裾,犹如月光下开的花。明灭闪烁的炉火,什么时候照亮了妈妈鬓角的白霜?窗外,花落,知多少?
雪,依然在生长,缓慢而悠长。像妈妈的故事那样没完没了。
微寒,带着曲线和安详,绵延不绝。雪,飘向我目力所不及的地方。以致许多个白昼,我不知是走在今天的雪地上,还是坐在昨天的某个时刻打盹?
念想这座山历史上关于雪的诗文可能极少。如此松弛饱满的一座雪山,文人政客竟空出位置来,留与山人,飞鸟和小兽?山脚下的那个诗人是否有过冬天南山雪的诗呢?晋时冬天,应该比现在要冷得多,诗人的屋子,比我的薄多了。破旧的薄袄,抵御不了风雪。想他在雪天里是不外出的,不会有赏雪的雅兴。一间薄屋子,与炉火为伴,诗人抱紧自己。
在刚刚拂开了雪糁的书桌上,有他的《咏贫士》七首。这组组诗,倒像一个孤独的人在冰雪天寒时节,给自己取暖的作品。当他一一呼出历史中寥寥数人的名字时,就像在呼唤他心中的菊,在寒冬次第开放。
雪花缤纷。那是一千五百年前的菊,一片,一片。在山的另一个角落,在时间的另一边,我遥遥伸手,邀它们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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