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狂风呼啸。在这样突然而至的雷雨天,我正躺在床上昏昏欲睡。“呐,你还记得以前住在老家隔壁的那个瞎子吗?”袁浩伟从游戏机里探出头来问道。“啊?咋啦。”我眯着双眼,有气无力的回应道。“不记得就算了,”他低下头,头顶上重新传来了按游戏机按键的声音,“听老妈说,好像死了?”“怎么死的?”我坐起身子。电视机里传来的噪音,在骤雨中变得遥远、微弱。“说是坐残废车的时候,连车带人摔到田里去了。”“啊······人总是只要稍不留意,就会消失呢”“······我记得我们小时候总是喜欢跟在他屁股后面,对了,有一次你被他抓住,还吓得哭了哈哈。”“是吗?”弟弟耸了耸肩说道,“大概那时候觉得害怕吧。”是啊,小时候住在老家隔壁的那个老人,记忆中的他奇怪又丑陋,让人感到害怕。他看上去就像一颗会说话的橘子,身体干巴巴的,脸又黄又皱。没事的时候,他喜欢拿着小板凳坐在家门口,有时一坐就是一整天。当别人问他在干嘛的时候,他总是回答说在看人群。明明是个瞎子,回答的倒是像模像样。久而久之,询问他坐在门口干什么这件事,成了全村人的消遣。性格外向的小叔尤其喜欢逗他。只要看到他坐在门口,就会上去询问他在干什么。每当这时,周围的人总会笑嘻嘻的观望着他们。“看人——”当听到瞎子用响亮又镇定的声音,说出往常的回答后,叔叔和周围的人会一起大笑起来。起初他显得有些生气,嘴里骂骂咧咧的,但后来,他也会跟着笑起来。“别欺负我瞎子瞎,我看的可比谁都清楚哩。”他欢快的说道。 我知道,这绝非他的大话,因为他总能在对方开口叫他之前,准确地说出来者的名字。曾经有人半带调侃地问他是不是没瞎装瞎,借此偷偷领政府补助,他气的当场摘下墨镜,指着对方的鼻子破口大骂,顺便把对方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当时我正好在小卖部门前看电视,看到眼前的情景后拔腿就跑。不是因为害怕吵架,而是瞎子眼睛上那两个大窟窿,让我感到害怕。对于好面子的我来说,这是件极其丢脸的事,因此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即使第二天做噩梦尿床被妈妈拿棍子打了一顿,也没有吐露半个字。但就算是这样,我也很快就遗忘了。那段时间,在我们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之间非常流行一种“冒险游戏”:一种跑到村里的疯子、瞎子、瘸子跟前叫他们绰号,然后迅速逃跑的游戏。我和弟弟特别钟情于这个游戏。那时我的世界被太多东西塞满了,我的目光永远在朝前看,“可怕的瞎子”,也许正是在这种儿童天性的作用下,变得不再可怕了吧。我们总是跟在他后面叫着“小瞎子大瞎子,老了变成老瞎子”,每当他听到我们取笑他时,就会伸出一根手指头在空中比划着,一边骂着什么一边敲着竹竿追赶过来。我和弟弟边跑边笑,等回头时,发现他已经站在路边和别人闲聊起来了。于是我们又会壮着胆儿跑回去······并且乐此不疲······然而,他似乎是个并不怎么记仇的人。有一次,他远远的在路口招呼我们过去。我和弟弟互相看着彼此,正在犹豫要不要过去的时候,坐在家门口乘凉的女人冲我们喊说,瞎子有好东西要给我们,紧接着我看见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柑桔。我和弟弟又互相看了眼对方,争着跑了过去。“甜吗?”他笑着问道。“嗯,甜,谢谢瞎子。”弟弟一口塞了一个橘子到嘴里,边嚼边说道。“不许叫我瞎子。”他敲了下竹竿,做出生气的表情,但语气一点也不吓人。“瞎子、瞎子、瞎子哈哈哈······”弟弟又叫了几遍,他跟着我们一起笑了起来。然而我们没有预料到的是,当天回家后却因此挨了一顿臭骂。那时我们并不知道村里的消息是非常灵通的,无论谁干什么,都逃不过大家的眼睛。人们好像带着各自的善意,在互相监视着。妈妈说不能去招惹疯子,他会把我们抓走吃掉。大人一脸严肃时说的话,即使在他们彼此看来是多么的荒诞可笑,在小孩心里却有着无形的威慑力。虽然我和弟弟不是什么听话的孩子,但心里隐隐对他感到了害怕。自此,我们不敢再靠近他,即使远远的看见也会躲开。到了一年一度赶集的时候,村里会花钱请戏班子来庙里唱戏。长长的街道,从新街贯穿旧街,挂满了红灯笼和照明灯,每到夜晚来临,热闹就会被道路尽头的戏班子点亮。夜晚固然是人最多、最热闹的时候,但对于我们小孩来说,娱乐早在放学时就开始了。十月二十三号赶集开始后的某一天,我和袁浩伟还有其他人约好了在庙前碰面,但当我们到的时候其他人还没来。袁浩伟中途跑去上厕所,于是我独自一人进到庙里,坐在靠近门口的长椅上等待。下午场的戏早已结束,离晚场开始还有几个小时,除了缠着头、褪去戏服的戏子们偶尔会从我旁边路过之外,这个时间,庙里只聚集着一群玩纸牌游戏的大人们。我拿出揣在兜里纸炮,压了又压,计划着今天要靠它一雪前耻。当我抬起头时,发现瞎子正朝寺庙这边走来。他走路的样子看上去很滑稽:脚尖永远是轻轻的点着地面,前脚脚跟还没着地,后脚就迫不及待似的往前迈,再加上衣服底下显露出的干瘪、瘦小身体和又细又弯的双腿,乍一看更像是正被一根线吊着走路。瞎子看上去比以往更加神秘、古怪,但不知怎么我却并不感到害怕。他准备去干什么呢?他手里的拐杖快速而有规律地敲打着地面,当碰到门槛时,他放缓了敲击速度,用竹竿在身前来回试探,也许是在估算着和门槛的距离吧?我看见他放缓脚步,同时向前伸出手去,直到摸着门框,成功迈过了台阶。接着他向右侧过身,径直朝楼梯口走去。楼梯口距离大门只有2米不到,因此他并不怎么费力——他把拐杖换到右手,悬握在空中,双手朝前笔直的伸着,慢慢的摸到楼梯的扶手边缘。这时弟弟找到我,我示意后者不要出声,指了指瞎子给他看——楼梯上的他摸着栏杆,慢慢的向上爬,爬到中途忽然停了下来,好像在看着什么。“瞎子。”弟弟大叫了一声,拉着我跑掉了。很久以后,我从大人的闲谈中得知,村里的寺庙是他年轻的时候帮忙建的。我震惊之余,才回想起那时在庙里见到他的情景,对他当时看似古怪的行为,多少有了理解。“现在想想,那时的我们真是过分啊”我难过的说道。“小孩嘛,能懂什么。”“说是这么说·····可是小孩······”“你干嘛忽然伤感起来?”“可能是因为下雨的缘故吧。”我重新在床上躺下,此时的我,早已经睡意全无。喜欢请关注,微信公众号:杀死香蕉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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